画中国画要用水，这是一个尽人皆知的常识。但是，这水有何妙处?外行自然难以知晓，即便行内人，亦未必个个都有深究。遗憾的是，历代画论中关于水的议论亦极少，这就留给我们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

　　许多人作画，只是将水作为墨或色的稀释剂来看待，这固然不错。但对于水的神奇妙用，却往往未作过细的体悟。其实，水在中国画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可以说，没有水，也就没有中国画。这是因为，中国画所使用的宣纸，是一种特殊的纸张，它以檀树皮和稻草为主要原料，经手工抄制而成，纸的纤维之间空隙很大，因此，具有极强的吸水性。作画时，由于用水份量和方法不同，可以画出许多特殊的水迹效果，这是其它机械制纸所望尘莫及的。

　　中国画讲究“墨分五色”，即焦、浓、重、淡、清。欲得“五色”，全靠掌握用水的分寸。倘若不用水，尽是干巴巴的焦墨，哪有“五色”可言?一幅好的中国画，必然是苍茫浑厚，烟云满纸，情趣盎然，气韵生动。除了画家的学养之外，在笔墨技巧上，就少不得用水的功夫。

　　在我国绘画史上，曾有“王洽泼墨，李成惜墨”之说。王洽为唐朝画家，常于酒酣后泼墨作画;李成乃北宋山水画大家，善雪景寒林，常“惜墨如金”。“泼墨”、“惜墨”说的是墨法，究其实质，还在用水。

　　善用水者必善用墨，不善用水者墨必不佳。如能细心体察，反复实践，做到用水自如，则水之作用妙矣!神矣!我以为用水之法，亦可有“惜水”与“泼水”之别。在具体作画过程中，大致有“先惜后泼”和“先泼后惜”两种方法。画山水、人物、花鸟莫不如是。

　　先说“先惜后泼”法：将画笔用清水洗净，从笔尖到笔根都须清洁，水分适量，略干为宜。铺好宣纸，凝神静思，构思好大体布局，不必过细。然后从局部开始，逐渐生发。如作山水，则根据需要，笔头蘸适当浓墨，画树木山石，从浓处画起。随着墨和水的逐渐减少，越画越枯，越画越淡，直至画干。如法接着再画下一笔。这样一笔接一笔，每笔从头到尾都有墨色层次的变化，而且是递变，所以墨色十分生动，不会出现“死墨”。有时还会出现意想不到的笔墨效果，也可能生发意想不到的丘壑变化，在行笔遣墨的过程中，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笔墨情趣的享受。其关键在用水，须“惜水如金”。如此画完一幅画，笔洗中的水还将是清彻的。能达到这个程度，则对于水的掌握，就已经比较纯熟了。然后，待画面将干未干之际，以接近于清水的极淡的墨或色，用大笔铺一次，此时要舍得用水，使色墨更加丰富、融洽，达到水墨淋漓、浑然一体的效果。

　　如作花鸟，则先以较干之笔，细心描绘鸟之嘴、眼、爪，或花、蕾等最精彩处。用笔要肯定，勾划要细致，因为这是一幅画的“画眼”所在。然后，以大笔蘸上浓淡适当的墨或色，大笔挥洒，将干、枝、藤、叶等一气呵成画出，使细与粗、干与湿相辅相成，和谐统一，画面便生气勃勃，耐人寻味。

　　如作人物，则首先以细笔将人物之五官、四肢等传神之处细心画出。用墨略干，运笔须挺健，以表现肌肉之弹性。然后用大笔蘸浓淡洽当的色或墨，概括地将衣服按人体结构画出，最后以细笔进行收拾、整理。

　　以上是先惜水后泼水法。惜水须似“金”，泼水要大胆。

　　再说“先泼后惜”法：此法在大写意花鸟画中最常采用。首先对画面布局有一个整体设想，即“意在笔先”。然后以大笔泼墨或泼彩画出藤、叶等形成大的块面，固定画面基本的形式感。待将干未干之际，再以浓干墨勾画叶筋。随后用较干之笔细心画出花朵、花蕾或昆虫、鸣禽之类。此时须掌握水分，勿使墨色散漫，稍一不慎，则前功尽弃。此法以画水墨荷花最为典型。

　　如画山水，则先用大笔饱含墨水将山石的大块面画出，只求整体，不计细部。然后待将干或全干时，再以细笔添画树木、舟桥及建筑物等。此时笔墨的枯湿，须相机而出，使画面峰回路转，墨色浑厚，方臻妙境。

　　如画人物，则先以大笔大墨泼洒环境物，画出大的气氛效果，或画出人物衣裙之动势，求得整体感。然后再以干笔细笔描绘五官、四肢等。使之传神。此外，常用的还有破墨法，即水破墨、墨破水、墨破色、色破墨，以及喷水法等等，均须发挥水的作用，亦在“惜”、“泼”二法中。

　　当然，“先惜后泼”或“先泼后惜”这种分法也许并不确切，更不是绝对的区分。每个画家都有自己的艺术语言和表现手法，用笔用墨用色用水各有各的经验，没有孰对孰错之分。但无论用哪种方法作画，对于水的运用必须充分重视并详加体悟，这是不用置疑的。

　　1994.4.30《湖南日报》

　　1994.5.3 《长沙晚报》

作者：邓辉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