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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张望的《麦子》在第八届全国美展获得大奖。其实,我已意识到中国画存在这样的一个现实,中国画中的人物画,在当代创作里,一直担当着强调主体性的责任,对文学意义与思想性极为看重。也因为如此,招来了一些从传统中国画出发,来判定当代中国画的人的异议。尤其是一些无孔不入的技术主义者,应对作品的评价时,煞有介事地按学院式的套路对作品装卸。其实,中国画同样是一种以人为本精神出发,表达思想与情感的形式。同样需要那种坚持独立思考并以此展现艺术思想的人文原则,需要有立场的关注和伦理的把握。面对作品感悟它的语言魅力,首先你也要加入到作品其中。
十多年前,有关文学性或文学意义在中国画里的价值,一直在美术界是有争论的。当初我认为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因为中国画素来是讲究诗意的。所谓诗情画意,就是诗和绘画最终的审美意义是殊途同归的,是不可分割的,总被并在一起来讨论。当然,文学的意义在中国画创作中就不容被忽视。现在回想一下,当初意识到的只是文学意义里的诗意。其实诗意的和文学性的价值是不同层面的两个问题,最近看了张望创作的城市。阳台系列水墨画,自然就想到了当初认识上的幼稚。其实不同层面的两个问题本质上是有着不同外延的。诗意的层面是抒情的,只是诗的一部分功用,诗的文学性层面则具有着哲学和思考的人文色彩。诗意可能只是情感,而诗和文学性是有土有根,有母体的。
叫做《城市·阳台》的一系列水墨作品,和十年前的《麦子》是不同的,轻松而又随意。从画面上看和所谓的主题有了距离,也就是说主题的意义正在被疏远,但实际上他继续保持了那种主旨叙述的态度,如同照相,静止于人物的某种状态。从他的系列作品里我们读到了城市边缘文化,那是一种被当代时尚牵引着的传统文化的衍生物,是传统观念与时尚相碰撞产生的特有的形态与现象,具有着后现代主义的特质,茫然、否定、装载、再造……他的作品中;写性浓郁的笔墨与时尚典雅的人物造型,烘托出的时代氛围,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看得出文化价值与文学意义很深地影响着张望的创作。
中国画的艺术功力与审美是在有文化、有经历、有思想的人群里交流和培植的。他附庸于特定时期的人文审美。中庸与均衡是传统艺术的化身与守则。对于画家而言;变化与风格的培养同样需要文化、经历、思想的积累。在这里阅历的意义就显得极为重要,张望的绘画在多方面显示出他艺术中重要的阅历价值和天赋中对人文思考的梳理能力。始于笔墨本身、始于天人合一的大道德、始于教化与服务的职能、始于传统审美,普遍根植于中国绘画中的审美均衡、在张望的作品中渐渐退瘾。在张望这类城市作品里传统艺术的均衡被打破了。但是,把握当代人文脉络,体察社会道德力的能力渐渐显现。
时尚意识是张望这组城市题材中最为突出的。他用当代景观中最为矛盾的因素搭台。一方面社会越来越强调和保护个人隐私,一方面是人为地扩张增容带来的公共空间,越来越狭窄透明,相对的具有舒适感的空间距离在消失。社会审美及社会公共安全感,已经被闹市鼎沸的消费主义侵蚀了。它的当下性被快餐文化表像包裹起来。城市的空间如同水墨在人的意识中,越来越随意被增删。时下社会中传统观念中的女性的隐私,成为了最让人摄魂的审美嗜好——一种更潜在、更强大、更难以抗拒的观念变化带来了麻烦,它凸显了城市人在生存过程中相互依赖相互摒弃的精神应力脆弱下来。那种当代知识分子面对社会的责任感,给了张望一种精神力量去思考。张望在他的创作中思考并展开了这个社会问题,他运用水墨的特性和他选择的内容展现出的城市,便有了一种关照社会的可能性和主题性。
在当代中国画坛,有这么一批和当代文化融合在一起做实验的先行者。早期的周思聪,刘国松,稍后的田黎明、刘庆和等,他们将艺术建立在自己真实的情感和认识上。他们已经不再和传统形式与思考方法纠缠,虽然他们依然是用传统的笔墨结构出的独特笔墨韵律。然而,他们的价值就在于背离了传统模式取向及路数,但没有背叛传统的精神认知。表达时代;但不临摹时代。他们展现出的是对当代文化的阅读能力和深度感知。精神与思想都是独立的。然而他们关照的依然还是传统意义上对自然的审美。张望的城市。阳台系列则在他们的基础上,把关注点聚焦在城市里,而且是建筑的局部——阳台。就建筑而言,阳台是通道,它起着承内启外的作用。阳台对于城市人来说,或者对于整个建筑艺术来说,则代表着渴望和向往,它包涵的不只是诗意还有一层重要的文学意义。现实与理想,个人空间与公共空间,阳台是一个固有文化空间。从这一点出发,张望不断将隐私暴露的女性搁置在阳台上去润染,去结构画面。这里的水墨九变得有意味了,笔墨才具有现实性。这就体现出了文学的终极意义——在独立的精神下思考。
张望绘画较为重要的表层意义,是他成功地引入了现代水墨的实验性。这种实验性不是先验的,更不是怪诞的。它不同于当代其他实验性水墨画家,只是在水性、墨性上尝试。重要的是他以完整的系列图像展开——单一的女性在阳台上被描绘。这统一的主题结构,在具体的图像上,试笔墨的随意性与直述性便有了极大的发挥空间。从大的观念上他符合了具有终极意义的现代水墨,从局部的观念上他则有了广泛的试验价值。他强调了具有内敛性的图像语言,笔墨自身的魅力更有特点。应当说在当代以水墨试验寻找个性语言的年轻画家中,张望是一个新的代表人物。
阅读可使人将认知感觉转化为视觉记忆,能够使视觉得到修补与校正。当传统认知进入到概念化形象进程中,记忆往往有机会变为一种觉悟。身居闹市对于四周的阅读,不自觉的成为了张望的某类视觉记忆。张望的作品所表述的正是他对所居住的城市长期阅读的结果。用不同女性的不同姿态结构出了城市的一隅。是他在反思中悟力所能达到的一种境界。
于是,张望让我们读到了系列形象下的精神,成为了对真、对善、对人性与天伦、对在城市狭缝中求生存的女性的重新理解。当我们以为,可以用道德审美、传统观念、笔墨形态,去甄别辨析张望这组新的作品时,实际上这以走进了评论的死胡同。如果一定要把绘画从文学性中拉出来,或者抽去绘画的文学性,用所谓纯粹的艺术法则——形于色亲界定绘画的意义,拒绝进入,实际上就是将中国绘画的生与命割裂了、这是一种面临时代的精神迷惑,是对艺术的猥亵。绘画的文学性或文学意义是绘画不可或缺的因素。张望绘画技法娴熟,但他并没有以此为长处,利器只是工具,得心应手的利器一定掌握在出类拔萃的人手中,方能物尽所用。文学的修养对于人物画家来说是首要的,学术界有一句实话:“文学即人学”人物画何尝不是呢?张望曾对我说过:“人物画应当把人物当成”人“来画”。这恐怕是他几十年来学习创作,阅读人生的最精辟的独白。认识到这点是需要时间和修炼的。在我交往的画家当中,无论耄耋之年的吴冠中先生,还是不惑之年的田黎明诸先生,他们都有着极高的文学修养,写的一手的好文章,在读书届被极力推崇。他们的艺术也得到了这种修养的滋润并且指导者他们走进了正确的艺术道路——独辟蹊径,直抒心性。
张望用图像的形式转化了他对水墨的认识,对城市的感情。由于他驾驭的是一个看似局限,实际上具有当代大题材的命题,因而,他品性中固有的人文情怀在其中支撑了他。把握住它,无论怎样变化也不会偏离他的初衷和文学性的初衷。虽然实验的因素避讳不开。技法只是驾御和贴近主题的手段,寻找社会声像才是要点。他的要义就是把一个城市里的所谓时尚和古典美结合起来比对,看看情感到底在何处。这样做不单单只是设色与笔墨,而是一组组在画面之间形成的角色转换——城市的景象与情感价值比对出特定的审美取值与精神归宿。那些墨与脂粉搀和在都市的微尘里,落满肌肤与阳台。这其中的韵致是韵外之致,其中的言语是言外之语。张望弥补了当代中国人物画极少的对城市现状反思的偏颇现象。他为关照城市生存提供了一种中国画阅读的通道。
我们在鉴赏一副中国画时,习惯上不太关注它的思想性。常常用尽传统画论或者西方概念性的条款去界定和评论它,忽略了画家个性中的时代因素,忽略了完成的作品总是现实生活中一些微小的片段,画家只是记录或转录了这个瞬间。既然是现实的就必包涵了画家的真实的想法,绝不是单纯的承袭和弘扬,或者实验,更或者开创。它是一个有着独特个人感情的事情,它的生命是相互关联的。产生一个新形式是很难的,延续这个形式则更难。作为一个人物画家,更多的关注和体味,应该在人自己身上。正如一个生命的诞生及他的一生应该是这样一些东西伴随着他,试如观察、交流、阅读、认知。。。。。。但能够贯穿一生的只有情感。张望说过:“画人物画;画出人的味道来是最难也最有意思的”。事实上当我们伺顾人生时,都明白天下之事莫过于人之事最大。人物画家明白了这些道理哪有画不出好画的?
张望目前的创作及成就,重要的意义就是他对唯美的理解既有他的一贯性,也有他的变化。从知识的角度我们去理解,就能感受到他思想中的人文情结,对他的创作起着重要的推动作用。如同我们对于《红楼梦》的理解。有了那些琐碎的儿女情结,掩映其后的大社会才厚重、才磅礴。张望一如既往的刻画具有古典美的女性,就是在思考与传统相悖的现代审美。思考它给当代社会审美带来的正面和负面冲突、扭曲和作用。艺术家面对社会总是要有个明晰的态度,张望设身处地的思考了文化意识中的纷乱现象。他用这样一批具有文学意义的艺术形象,形成了目前他的创作形态,这就承载了他走过和曾思考过的生活。他反思了当代社会中风靡一时的现代主义及后现代主义在中国现代水墨画中的
尴尬位置,应当说,这是目前绘画界最为难得的。或者说这也是中国人物画家下一步将要做的。或许,张望的努力将成为时下中国水墨画的一种主流现象。具有文学意义的艺术形象在此,张望的思考与实践具有了重要的意义。
郑岗
著名美术专题编导、美术评论家
作者:郑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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