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油画家杨小阳，先读其画作。无论展览所见，或画册网页所载，总能亮眼动心，直观中觉其沉酣有韵，体神自远，细品中觉其深心静力，风味深永，而每每耿耿有念。及至许久之后读到其“人本”，莞尔自释：是画那画的主。

　　这主不藏不掖，洒然自适，一眼可以了然的。设若再假以一支烟、一杯酒、一壶茶的局面，那发自关中地缘文化老根上的书生意气，外加乡绅风采，便越发酣畅起来。其神情状态，让人一时无由地想到“泉石”二字：一块倔石，却怀藏一汪汪清水，情与志，言与行，皆憨灵憨灵地洒然于艺术内外。

　　待得熟悉起来，方解得，这位没有多余的身高也没有多余肉头的关中汉子，为艺术，为人生，洒然神情后面，其实峻拔而立着两个硬硬朗朗的词：“较真”与“底气”。

津巴布韦之旅

　　凡较真者必存底气，有底气者方能较真。

　　这底气于“泉石之人”小阳而言，其一在“有根”：心里有数，脚下有路，笔头有情；不失初心，不枉道艺，不离生活。如此生就的艺术文本，如山上的花木、地里的庄稼，咋长，长成啥样，都有自己的真身在，且不失自然韵致；都有自己的本味在，且富有“太阳味”。

　　这底气于“泉石之人”小阳而言，其二在“靠谱”：学院出身，乡土安身，自然修身；育人于校园，育身于田园，育艺于家园。如此生就的艺术心斋，如北方老四合院，外纳风物，内涵传统，接地气，养静气，可殿堂，可家居，疏朗和畅，进退有度，堪可打造一方自圆其说的自家天地。

　　如此“有根”而“靠谱”，得底气者小阳，方能把画画这件事，既当作神圣的事业来敬重，又当做日常的生活来过活；换句学理性的话说，可谓：精神托付，生命安顿，而不假外求。

　　是以较真。

　　不仅和自己较真，以养真气，出真作品，还要和时代较真，以葆真我，作真艺术家。

　　两种较真在小阳而言，前者可谓一以贯之，笃诚执着，后者则近于明哲保身，图个清静。石之憨，泉之灵，情性使然，无关价值纠结。

　　主要和自己较真的小阳，其实是和自己认定的艺术理想较真。

杜曲小院

　　在当代中国画油画，玩观念与国际接轨，不合小阳“泉石”心性；刻意创新而闭门造车，不合小阳“四合院”理念；潮流闹心，时尚乱性，“有根”“靠谱”而初心不改的小阳，遂立定脚跟唯“写生”安身立命为是。

　　对此，小阳有自己的说法：

　　人们习惯将画室内的作品称之为创作，而户外的写生却被指为习作。其实，户外写生不是在描摹自然或习彩练笔，它是一种创造的方式，这种方式更加贴近人的心灵，促进绘画语言的提纯与扩展。在山水之间，在天下地上，以浪漫而严谨的状态，在画布上启动着创造意识的萌发，在灵魂深处体验着“中得心源”的抚慰与快感。（杨小阳艺语)

　　如此自我阐释，似有辩解之疑，其实骨子里沉着另一番底气——二十多年出手之作，多是天光云影共徘徊或风吹雨打皆甘苦中所得，仅此历练与积累，也足以让小阳较真于自我并较真于画坛，较真出一方自家天地来。

　　所谓此写生非彼写生。

　　关键是，这样生长出来的油画创作，咋看，都是汉语的，中国的，写实与写意兼得而美、且未失灵魂与个性的。

　　正如木心所言：真正的艺术家，应有一个“自我背景”。

杜曲小院与诗人沈奇

　　写生筑基，写意畅神，写心立命；写于大地，写于情性，写于心斋。景物、人物、静物，乡情、人情、风情，即物深致而得神于物，神情密致而得韵于情；憨倔中有灵动，厚重里透逸气；可亮于眼，可悦于意，可存于心——从人本之杨小阳的激赏回返文本之杨小阳的叹赏，或许所有的知己者都会欣然自赏道：这爱较真、有底气、只管画自己的画的主，咱没看走眼！

　　末了，忽而回味起小阳得意于长安杜曲老美院旧址旁的自家小院，有上房，有厨房，有菜地，有花园，生机勃勃、百般惬意中，唯独少了一处“大堂屋”所在——或许当年受条件所限，此时却成为一个“隐喻”，让人生出些顾盼——何时能将写生的“散点”集成，转换为有方向性、有“图谋”性的“焦点”创作，在“散文”“随笔”“无标题音乐”等等的集合之外，提交诗史般的交响之作？

　　不过话说回来，如此思绪，还是于“泉石”之外发散的，回到小阳立场，或许知己者自会应答：浮华时代，有此较真功夫、沛然底气，画啥，都透着信任，咋画，都不失亲近，至于“修远”或“登堂”，只是“季节”有待的事了。

　　就此打住，唯听“泉”、赏“石”、话酒、叙茶、品画为是。

2015年夏 于西安大雁塔印若居

　　沈奇，诗人学者。文艺评论家。着有诗集《沈奇诗选》《沈奇诗学论集》（三卷)及文艺评论集《文本与肉身》等15种，编选《西方诗论精华》等9种。现为西安财经学院文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美术博物馆学术委员。

作者：沈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