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读周起翔的水墨山水与人物画作，常生出由衷的惊讶来：一位资历不算浅的画家，何以能从发轫到近作，都总是始终持有那一股子“初恋般”的艺术热情、激情和真情，且专注，且诚恳，且不事巧致而本色呈现。以此为根为本，落于创作，则大胆创新，率性挥洒，凝神炼形，健笔达气。所成作品，苛求者或能挑出这样那样的不尽完美之处，但那几乎要透纸而出的淋漓元气和沛然精神，以及由此生成的笔墨韵势，已足以让每一位欣赏者为之感动而叹服。

　　宋人王安石名言：丹青难写是“精神”。这“精神”按现代理念引伸开来讲，既指丹青之作能否表现出所绘对象的内在之精气神，所谓“传神达意”；又指为丹青者之主体精神，是否真，是否健，是否纯，是否有真正的艺术家所应有的真率情怀、健朗心理、淳朴灵魂，以及有理想有抱负的诗性、神性生命意识，而以此灌注浸透于作品之中。也就是说，作品的“传神达意”，源自创作者的“神真意足”；有“精神”可感人的“丹青”，必是有精神可充溢天地、有襟怀可抱拥人世的“丹青人”之所为。遗憾的是，由“宣传”而“市场”，当代中国文化语境下的美术创作，大都由“自得”而转为“经营”了——本来是艺术家之主体精神与艺术语言、艺术文本之间的“自我对话”（此乃艺术创作的第一推动力！）变成了艺术家携带“预谋”与“心机”的一种与“市场之神”、与“展览之主”之向的对话，“他者”性的对话——而如此伤神妨意之心理机制迫抑下，岂能有真情实意为丹青写精神？

　　正是于此种语境之郁闷中，蓦然回首，邂逅如周起翔这样的画家，居然还葆有“初恋般”的真心诚意，与艺术“说情说爱”而诉诸文本，能不惊讶而珍视有加吗？画是人画的，假人画假画，真人画真画，有啥“精神”的人画啥“精神”的画。赏周起翔的水墨画作，别的先不说，光是一份“纯爷们”的气满神真不虚不浮不造做，便先得了艺术价值的高分，让人信任而激赏！

　　画水墨画的周起翔，也精通于雕塑，其作品在海内外颇有影响。双向注重，共时操持，很自然地便将一些雕塑艺术的元素与意识带入画中，有机融合，生出些不同于普泛的别样风致来。我们知道，雕塑家最讲求以最简括的语言造形而作最概括而又精准之传神，并尽可能扩展文本外延之势的艺术。起翔将这一艺术特性带入水墨创作，首要的功用便是传神得法而又境界清旷，注重画面整体的视觉大效果。具体落笔走墨间，惯以简括的轮廓，潜抽象的造形，加以些许构成的手法，融写实写意、现实与超现实为一体，所成图式，不失写生所得的鲜活，又横生逸出那出自胸臆灵襟的精神气象，一种表现而非玩味。是以赏读起翔的画，无论山水还是人物，总有一种韵势兼备的审美快感，且充满了现代气息。

　　先说“韵”。起翔求韵，不刻意在一笔一墨，以传神达意为要。若单看笔墨，或有粗疏单薄之嫌，但以画面整体观之，却也不涩不怯，于磊落爽利中得活泼生动之节奏、之韵律，抒情达性，别有意味。再说“势”。起翔求势，多以境界旷远为长，发挥雕塑感中的空间意识，大开大合，浑然生力，故即使小幅作品，也有大画的格局与气象。尤其题为《唯我独尊》《汉源古道》《太白遗风》等几幅山石之作，肌理坚凝，气势雄浑，错综丰盛，奇崛壮观，深得山石之骨力魂魄。如此势韵相济，既不失传统笔墨之点线委婉清雅的韵致，又有现代造型之面体明快亮烈的气势，加之神真意满的主体精神的灌注，确已渐成风格而不同凡响了。

　　实则再深入研读下去，自可发现，笔墨画风之外，更能凸显周起翔水墨艺术核心价值所在的，是其作品中处处可见的那种精神性和生命感——读这位画家的画读久了，会强烈感受到作者是真的在泼洒一腔心血地热爱艺术，热爱生活，热爱这世界上与艺术与生命有关的一切！笔者特别注意到：起翔的人物画中多以老者为主，且皆于沧桑与荒寒中透出些自适与超迈。这种对生命的理解和对世道人情的体会，透现出艺术家在爱心与热忱之外，更有一份不乏悲悯与担当的人文情怀。而凡在手艺之外、功利之外乃至“纯艺术”之外，尚葆有这样一份情怀者，我想必是能走远路而得正果的艺术家了。

　　（作者：沈奇，诗人，文艺评论家，陕西美术博物馆学术委员，西安财经学院文艺系教授）

作者：沈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