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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物志

  “物对人而言只是一些镜子,无穷无尽地反射出他自己的形象。物宁静安稳,驯顺塌实,它们以人的目光看着人。”(罗伯-格里耶)

  蓝色港湾(一)

  以一管之笔拟虚设之体,此体为内心期待之象而设,象华则体华,象贫则体贫。中国画的造型特点便是以线意识立象,所谓线意识是对传统骨法用笔的一种演化,并非指笔笔墨线。它体现一种造型观念,是确定形象的十分纯朴的手段。以极端个人化的方式记录目之所及和所思所想。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现在应该是一个浓浓的深秋时节。正午,燥裂的阳光里已明显搀杂了丝丝凉意,又到了愿意安静喜欢思考的季节了。一个人坐在书房的窗台上,喝一口午后绿茶,吃两块中秋残余的月饼(其实月饼是该这样吃的),做作地打开一本小说,边翻边想自己的心事,不时察看一下小河对岸的工地进展情况:燥裂的秋阳下,工人们还在认真麻木地干着,将一堆堆黄土从这边堆到那边,从那边又堆回到这边,一只大机械手在帮助他们填抓着,人类似乎就是这样来来往往以渐变的形式改写着自然,它无疑提供给了我创作灵感。就在大约一小时前,我刚刚重新收拾了画案,在羊毛毡下垫上了一块化纤质地的仿绒黑布,想用这样的黑营造一种凝重的水墨氛围。我从抽屉里拿了一些存放十几年的宣纸平和的摆放在案上,这还是当初父亲买给我的,正宗的泾县产净皮。如今这些宣纸上已生出了好几处赭黄色的霉斑,我将宣纸摊开,摆成即将进入作画的状态。远处一辆白色面包车沿着与河平行的方向快速驶离,尾部生出一长条浓厚壮观的灰尘。他们究竟要把这块地方变成什么呢?我怀揣着这份还算新鲜的好奇观望着河对岸的工人,只见他们把一锹锹的混凝土拌着碎石填埋进从我的角度无法看见的一条沟壑中(应该没错),对岸河边有一台工作中的陈旧的打桩机营养不良地矗在那里,在几个工人的帮助下将一根根水泥石柱以一米左右的间隔缓慢打进土层中,同时还要艰难地维持自身的平衡,但他们始终都能保持良好的耐性,对比我此刻的心境,怎一条小河的宽度了得!

  作者饶有兴味地描写了一只漂浮在靠近岸边的水面上的黑色死猫,并试图分析出它的死因(他一定是找到了打桩机精神)。恰巧他的故事也是发生在秋天,而主人公的年龄也和我现在的年龄相同:三十三岁,一个真正走入平稳发展的年龄。所不同的是他已经有一个咿呀学语的儿子了,想到这里,我将最后一块含有蛋黄的月饼塞入口中。主人公带着儿子,用旅行的方式来到一个村子(应该是法国的乡村吧),为的是要拜访一个名叫比亚基的朋友。但不知为什么,他对于这样看似平常的一次拜访却表现出了莫名的近乎虚假的迟疑。

  河边或许会整修成一片绿地?也可能是修路,我随便猜着:一条沿河的绿地,有花有草有大树,那必是养眼了;若是修路也能接受,只要别起房子,感谢孔子!略微迟疑了片刻,我便做出了一个无聊的决定:干脆去对岸探个究竟看个虚实。

  我在水边发现一只空着的长条椅,双人的,于是我走过去坐下,将双手呈十字型搭在椅背上,摆出很惬意的样子。路旁出现一个溜狗的老人,他的狗正与另外一只互相嗅着彼此的跨下,十分友好。此处的水实际上指的是小区里的一块人工池塘,此刻它正呈现在我面前。在这刻意杜撰出的池塘里,放养着大小不一的金鱼,以红色为主,很默契地集结在一起,仔细看去,你会发现水中还游着成群的灰黑色的小鱼,也就火柴大小很不起眼。它们十分敏感于我们对它们的观赏,但决不会拒绝从我们手中洒落到水面上的饼干碎屑,它们疯狂争抢着,只片刻工夫水面便恢复了平静和清洁。我并不在意它们是否对我有好感。我只是看着它们就很快活。我的大头鞋上的泥土提醒我,在如此惬意的环境中还是适合回忆一下不久前的那段无聊经历的:因为几天前刚下过雨,工地上的泥土还有些粘湿,对于这些穿着很脏的蓝色工作服的工人们来说,我此刻的出现是很奇怪的。他们两人一组肩扛一束细且长的钢精艰难地从我身边经过,擦肩一瞬,前面的那个飞速的瞥我一眼,我也以同样的眼光看看他,而后面那个一直低头走了过去。通过视察,我发现自己仍然无法判断工程的目的,于是我忍不住问了一个站在路边的蓝衣工人这里究竟要修成什么,路,他只说了一个字连头也没回。啊,原来是修路,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坏,我早料到了!这可真够没劲的,我在心里摇摇头——感谢孔子!

  长期以来,我一直沉浸在对各种表面现象的组合与玩味的情趣之中。我将那些触手可得而又互不相干的图像人为加以构合,为的是营造一种看似出于偶然的装摸做样的合理性,这个举动本身是刻意的,但却让我感受到了某种异样而尴尬的美丽,就像我们周遭随处可见、触手可得的生活那样,充斥着有序又无序、简单亲切而又空虚乏味的图像化的表面,置身其间,会产生一种不明真相时的不折不扣的快乐,有时候她甚至催发了意料之外且不可理瑜的亢奋!

  我仍坚持在池塘边坐了一会儿,身旁又出现了宠物小狗,被一个穿白底碎红点睡衣的女人牵着。这是一个平庸的小区宠物时代。过去听人说过巴黎街上有很多狗屎,而我在瑞士也的确踩到过狗屎。记得那次很幸运,我的脚是在由上一步迈向下一步的行程中轻轻掠擦过了一条尚且新鲜的狗屎,就像我们的那次掠过式的欧洲之旅一样,那种柔软与轻盈的感觉,至今难忘。小区里装修时发出的此起彼伏的各类噪音充斥了我的听觉,催促我尽快离开。(记于2005秋)

  蓝色港湾(二)

  在一个有着温暖阳光的暮秋上午,夫人终于洗弄完毕,欣悦地跟我道别后便毅然投入谋生之道去了。我则安然享用这宁静的闲适,却又隐隐怀揣着慢性的不安。我泡上一杯浓茶,在沙发扶手上随意摆放两本书籍,把夫人走时遗忘的一块被撕成不规则形的面包放在旁边。接着我开始平整床铺,尽量抹平褶皱使方格图案与床的边角平行。我忽然发现窗台上已形成一小堆由干瘪的暗紫色花瓣和焦黄的枯叶组成的碎屑,它们以近乎完美的疏密组合盘绕在花盆四周,与盆里的鲜花绿叶有着良好的互衬,而一旦我意识到这些碎屑也是灰尘时,便毫不犹豫地将它们赶到地上,同那些从床上被赶下来的身体碎屑汇合后一起扫了出去。最后我将几盆植物搬到充满阳光的阳台才终于在靠近它们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我平和地呷了一口茶,并将不慎入口的一两片茶叶巧妙地退回杯中,还用唇尖将它们不经意地搅和一下,使他们看上去又浑然一体地漂浮在清澈温暖的橄榄绿色的茶水中(中国茶永远是纯粹的)。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悦耳的音乐铃声,我熟悉这个旋律表示有短消息进来了。每当此时,我都会有一种怦然的兴奋,就像小时候一个人在家时突然听到有人在楼下叫我的名字,不管是男声亦或女声。我连续按了几下手机显示键,屏幕自下而上依次出现“美院院办:根据迎评办要求,下周二、三(22、23日)全体教师须到校上班(8:00—17:00)有课上课没课呆在工作室或资料室”紧接着又收到一条“美院院办:迎评期间请保持通讯联络畅通,以便及时联系。另上课期间请将手机调至振动”去他的迎评!我想,不过如果没课而又一定要呆在学校的话,则我最有可能的选择是工作室而不大可能是资料室。工作,是我一直的自律方式,自律是为了能够平心静气的生活,在有为与无为之间找寻一种平衡。

  既然我一手炮制的闲淡悠哉的状态已经经受了如此这般的挫折,我便不屈不挠地做出了另一项决定:我打开了电视开关。在听到清脆的一声“噼”音后,荧光屏的黑幕自中间向两边缓缓分开,露出了闪亮的画面,接着我将遥控器上的AV/TV键调至AV模式,再将DVD的仓门打开,装进一张音乐碟片。片刻之后,屋内的空间里便荡漾起了古筝的旋律,它以一首平沙落雁为端倪,立刻把我带到了古代——中国的古代,一片想当然的士大夫情境!我于是迈开箭步冲入书房,铺开宣纸,执笔调墨,我又开始书法了!在正式书写前,我还适时地点上一支印度香,令诸多感官皆沉浸在一种纯粹的氛围中。尽管如此,我并没有关闭手机,而且还就着文人清茶吃着不规则的面包。面包里夹杂了一些肉松,很久以前我就开始讨厌肉松的味道了,可我仍然能将它们吃下去,这又算什么呢?一种迁就的软弱,抑或一种无畏的坚强?我本应开始书法了,却又无奈地将目光转向了楼下那几个正在放鞭的喜洋洋的乔迁新居快乐者,鞭炮的轰鸣声恶作剧般的营造了一个局部战争状态,为这祥和乏味的港湾带来又一次惊喜。新泾港内的水面随着炮火隆隆声而有节奏的荡漾,也许吧,但肯定不是平沙落雁时的节奏,我一点也听不见古筝的声音了。(记于2005暮秋)

  游山玩水

  我的目光徘徊在物的表层,虚读表层所能传达的能指与所指,将所谓内在主体纳入缺席之境。表层的图像化扭曲了具体的经验,使我改变了原本来自生活的假想,转而以一种缺乏鲜活的亢奋来体验表层的意味,目光在此意味裹胁下,开始幻造各种场境。雨暂时停了,只有楼下排水管还在发出残存却含一丝兴奋的滴答声,不焦不燥,阳光此刻已显露端倪,就投射在白色窗帘,绿色玻璃以及闪亮的电脑屏幕上,至于战争却始终未曾爆发。

  一群仍保留些许青春期旺盛精力的男生游乐在青山绿水间,翡翠绿色的池塘里,象征欲望的莲花漂浮在他们周围,有时候,他们会不怀好意地踢弄它们几下,如精灵般的女体会从花蕊处蹦跳出来,藏入池中。男生们此刻并无寻找她们的急切心意,自始至终只是一味平静地玩耍。青山绿水就在他们脚下,山很缥缈,水很凝重,四周一片寂静。男孩们谨慎踩踏脚下的山水,不发出任何响动,在夏日黄昏还剩下最后一道斜阳的好时光里,暂时遗失青春期欲望的男生们,他们到底因何而快乐呢?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又不为山水情色所动!

  我比较愿意从传统水墨的角度来谈论自己作品的意义,尽管有人不止一次地提出我的画同水墨的关系问题。水墨可以有广义狭义之分,而我的画是要放在大写的水墨范畴中来讨论的,我自知自己有着浓厚的水墨情节,而且我也一直采用水墨思维来指导自己的创作,不仅如此,水墨方式作为一种文化思路已然成为我考虑问题的一种固有模式。眼下,我更愿意从材质的角度来对待传统的笔墨纸砚,就像对待其他画材一样,不同的材质技法最终通过人的崇高的精神诉求是完全可以到达内心期望的彼岸的,所谓技进乎道吧。

  尽管我花费相当精力在材质技法研究上,但我还是主张对于材质的发挥应是适可而止的,作品的立意与造型上的经营才是重要的。只有当我们将材质的意义化解为作品的意义时,那种技法上的炫耀才是可靠的,而材质确实具有魔法化的功能,比如中国画千百年来的笔墨情节。其实,中国画在材质上的理解与运用,从未脱离传统笔墨精神的牵引,这就在某种程度上束缚了材质效果的发挥,而换个角度看,任何一种材质,其本身并不具有天然的文化属性,只有被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的艺术家加以运用,才具有了相应的文化内涵,同理,不同的人对于材质的使用与理解也不尽相同。特定材质表达特殊意境,这一点是容易理解的,而对于材质的认知方式,即所谓方法论的不同,直接影响我们对材质的运用与发挥,由此我们发现,材质不再只是一种惰性物质,而是积极参与到作品意义的构建中来。这就使我们无可避免地,要么按照大多数人的认识模式加以利用,要么以自己独到的理解进行发挥。当我不止一次地发觉,矿物色这一媒材能够在我的作品中协助我达成某种意境时,我便认识到材质对于绘画的意义。这种极富张力和感染力的质料正好迎合了我对事物表面的关注。一旦它们被赋饰于作品表面,你便只能为它所动了。整个画面的气息会被瞬间拔起,进入另一个境界,而原先为作品铺设的造型格局仍旧起着支撑的作用,就像一个原本具有非凡气质的人穿着了更易彰显自己的而且十分得体的外衣那样。(记于2008盛夏)

  他者游戏:宠物时代的小区散养猫

  小区散养猫,这是我借用农村散养鸡禽的概念得来的,它们之间有着形态学角度的相似性,大家都知道,散养鸡鸭要比厂房里圈养的禽类味道可口,便是得意于散养,而散养猫则取其赏玩特性之一面。它们像野生动物那样,为了更好生存结成大小不一的团体,分布在小区绿地中的几块区域,互不干涉,不仅如此,在今天的小区宠物时代,这些散养猫还共同组构为一种介质,即是介于家庭宠物与街头流浪动物之间的一个可谓是中间层。小区猫是自由的,它们没有主人,无须忍受家庭体制的规约,也不会像家庭宠物那样沾染上主人的习气,然而它们又不同于流浪猫,它们不愁吃喝,很多像我一样的小区散步者都会给它们带去些食物,而且整个小区业主们吃剩丢弃的食物已足够它们受用了,它们同时受用的还有小区里对猫而言的草场、森林,甚至,山山水水。

  维系我们之间约会的不仅是食物,还有彼此作为他者的游戏,游戏才是我们相约的真实目的。我发现,喜欢与人亲近玩耍的猫要比其他猫更有活力,与人接触时也更自信,我想,一定是它们在和人交往中接收到了快乐的信息。至于我,则在游戏中求证了罗兰-巴特式的浅醉之悦,感受了一种作为他者的尴尬情趣,我们彼此以各自的方式参与游戏,接受对方传递的快乐,或许真正的快乐即在于此,游戏间又何顾,猫耶,人耶,山水耶!

  我一直以为,猫是一种懂得自娱的动物。人和猫逗,在我看来是件其乐无穷的事。两者间谁逗弄谁不重要。我不愿相信猫之间的嬉闹仅是一种求生训练,就像赵忠祥在动物世界里说的那样,而当人参与嬉戏之中,则更有可能消解彼此的功利性,只为求得无为的快乐(快乐应该是非功利的我想)。在猫我共谋且互为他者的游戏场,那种清澈宁静的快乐被营造出来,像是用音乐将自己包裹起来,幻想与现实隔绝那一刻的徜徉之美。正如崔健在《另一个空间》里所吟唱的美丽的单纯,一种小小的紧张气氛控制自己时的快乐,从而使“精神轻轻地飞起”。

  散养猫的身份是不确定的,不止是他们相互结成的团体的不可靠性,它们同家猫与流浪猫之间也是经常互换的。总会有被放逐的宠物猫加入散养序列,也会有可人的散养猫被收为家庭新宠;总会有被团体排挤出去且无法加入别团,又无能另立门户的散养猫流落街头,也会有因为偶然机遇闯入小区的流浪汉侥幸加入散养团队。散养猫的这种非确定性身份似乎有着巨大的可塑空间,他们在与人的交往中结合自身原始的团队理念,凭借足够的耐性,不断调整自己的命运。想玩的时候就去玩,想一个人玩就自己玩,想跟人玩就去跟人一起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即使是在被狗追逐的途中,也会不失时机地扑打几只蝴蝶玩。(记于2009夏)

  身体意象

  作为视觉的身体,只是由不同肤色传递出的某种身体幻象。在对这些幻象的读取中产生了多重意义,我们衷情于这些意义繁杂的幻象,甚或忘却身体自身。身体自身成为可资利用的修辞,一个可任意读取的象征物,被随意粘贴在任何我们需要的情境里。由各种意义组建起来的身体意象已然超越身体,取代身体。其带有欺骗性的真实感从不间断地干扰我们的判断,致使原本无辜的身体已无法获得清白,而我们只能经由一种不靠谱的意象化的身体认知经验来把握自我,理解他人。如今,都市人都在努力学习一种分身术,为了将自己随时从身体分离出去,以便给自己赚取更多角色机会,过往的身体行为被锁定在了过去那个自我意象符号中,此刻我已抽身出来,脱胎换骨,我还是我而又不再是我。就这样,我们完成了一次又一次我不知道是否能叫做类似无痛分娩的过程。我们甚至喜欢上了这种迷幻式的自我认知途径,它应该不疼且很舒服,尽管不靠谱。我们看似并不在意这物质的身体,却反而更加依赖它。我们沉醉在各种身体寓言中,玩味着各式各样的身体意象,人的,或非人的,非人的,终究还是人的。绘画似乎也从中找到了一种表现方式,集体的,或个人的,终归也还是身体的。(记于2011孟冬)

作者:佘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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