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艺术与社会的诸关系里美术馆与观众的关系可以说是直接反映了艺术作品在社会中的受欢迎程度。如果我们用美术馆与观众的关系来思考古镇与游客的关系的话，也许也能为古镇的升级改造提供一些有益的建议。“观众为什么要去美术馆?”、“美术馆的什么吸引了观众?”等美术馆与观众的问题直接投射到古镇的升级改造问题上则成为了“游客为什么要去古镇?”、“古镇的什么吸引了游客?”的问题了。

网络图片：巴黎卢浮尔宫

　　到底，人们为什么要去美术馆?美术馆的什么吸引了观众呢?

　　一般来说，美术馆分为三类，一类以收藏、展示古代艺术品为主，一类以近代的藏品为特色，另一类则以展示最新的当代艺术为己任，也有不少把古代和近代或近代和当代合二为一的美术馆。不管怎么说，美术馆大都以时代为分界线来划分各自的属性。那么，在这三类美术馆里，哪一类美术馆最受观众欢迎呢?按照艺术与社会依存关系的一般认识来推理，当代的艺术作品由于与观众同处一个时代，应该最接近现代人的感觉，最容易得到同时代观众的理解，理应最受同时代观众的欢迎。而近代或更久远的古代东西，由于它们与我们生活的社会和时代有着时间上的距离，许多甚至相隔上百年、上千年，而且过去的艺术作品根本不可能反映出现代人的社会生活和时代精神，所以对于现代人来说它们应该都是难以理解的，不可能产生亲近感的东西。如此推理，近代、古代藏品的美术馆较之于现代美术馆来说，它们的受欢迎程度应该不会高，参观人数也应该远远低于现代美术馆。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实际情况却与此恰恰相反。

　　我们来看一组美术馆参观人数的统计数据。北京的故宫博物院是一个以收藏和展示中国古代文化艺术而闻名于世界的博物馆。现在由于每天的参观人数太多，博物馆设置了每日入场8万人的人数上限来控制入馆观众。我们仅以这个上限的人数来推算，故宫一年的参观人数要超过2500千万人次，如果没有这个上限的话，参观者人数将会多得不可想象。我们再来看北京的中国美术馆，这个美术馆主要展示现代中国的美术作品，我在网上查到了一则2014年的新闻报道，报道说，该馆举办的张大千绘画作品展在春节期间日均参观人数高达5千人，从报道的兴奋语气，我们可以想象这5千人的参观人数记录一定是该馆值得自豪的数字吧。然而，这个数字与故宫的日均入场人数相比我们不得不说有着天壤之别。我们再来看国际上的情况又是怎样的。位于法国巴黎的卢浮尔宫博物馆主要展示世界各地的古代艺术品，其每年接待的参观者人数高达930万人次，而距卢浮尔宫不远的主要展示近代艺术作品的奥赛博物馆，每年的接待人数为430万人次，另外还有专门举办当代艺术作品展的蓬皮杜艺术中心，虽说参观人数也应该不少，但根本没有统计数字公布，至少我们可以认为参观人数不会是该馆值得骄傲的数字，应该远远低于以上两个展示古代和近代的博物馆。还有美国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以收藏、展示世界各个地区古代、近代艺术品而著称，根据他们最近发表的数字，去年上半年的参观人数为630万，以此类推该馆的整年参观人数应该要超过1200万。而纽约的现代美术馆(MOMA)，笔者找到了一则华尔街日报的题为“MoMA年参观人数创新高”的报道，报道中称2010年整个财政年度的参观人数为309万，仅仅是大都会博物馆参观人数的三分之一!笔者也搜索了其他城市的美术馆，情况大都如此，这里就不一一例举了。从这些统计数字来看，可以得出一个使我们感到意外的结论，那就是展示品的年代越久远，美术馆就越受现代人的欢迎。

　　网络图片：香港迪士尼乐园

　　更令人尴尬的是，完全与我们现实社会没有关系，与我们的历史文化也没有任何渊源的迪士尼乐园竟然是世界上最受欢迎的主题乐园。它仅仅靠人造的幻想景观就吸引了世界各地的不可计数的游客，据统计仅东京迪士尼乐园一个乐园在前年就接待了2750万人次的游客，迪士尼乐园在其他地区还有5个，明年上海也将有一个新的迪士尼乐园诞生，如果把所有的迪士尼乐园参观人数全部加起来的话，可能会超过全球美术馆的参观人数的总和。

　　如果说近代、古代的艺术作品从历史渊源上与现代人、现代社会还存在着某些割不断的联系的话，那么迪士尼乐园可以说是完全凭空想象出来的非现实的东西，也就是说人们是不是对非现实的东西要比现实的东西更感兴趣呢?

　　这些实际情况似乎都是背离我们常识的。距我们当下社会和时代越远的艺术作品反而越受欢迎，越不真实的幻想情景反而越使现代人趋之若鹜。

　　对于我们从事艺术创作、研究的或搞文化建设的人来说，这些现象确实是值得深思的。为什么我们当代人的作品不如古代人的受欢迎?为什么接近现实的东西没有幻想的更吸引人呢?

　　我以为，去美术馆参观的人们其实并不那么在乎展品的时代远近和它们的现实性，观众更多地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去的，用熟话说就是为了“饱眼福”而去，所以对他们来说，展品越“新鲜”越好，这里的“新鲜”可不是通常说新鲜食品的新鲜或新商品的“新”，而是指那些他们没见过，没体验过的新鲜经验的“新鲜”。当代美术馆的展品确实与时代同步，作品大都出于同时代艺术家之手，而当代作品的新奇感要完全靠个体艺术家天才般的创造力才能创作出来，绝非一般人所能为之，在众多的现代美术馆中绝大多数作品都是不具独创性的，人们进入美术馆偶尔能发现一点独特的、引起好奇心的东西就很会满足了。而古代的东西就不一样了，首先古代的整个时空对于现代人来说都是陌生的，那是一个充满了“谜”的时间和空间，在那里生活过的人或艺术家，他们本身对于现代人来说就都具有传奇色彩，更别说他们留下的艺术作品或工艺品了，在每一件作品上现代人都可以遐想无限，想象一下那些离我们久远的人和事，想象一下他们的所想、所爱、所乐……，一切都会使参观者感到回味无穷的，而且现代人还可以从中发现一些自己生活的原型。所有的这些都可以极大地满足人们的好奇心。所以参观者们会把古代藏品的美术馆作为他们文化之旅的首选。还有，非现实的迪士尼乐园也是同样的道理，迪士尼的幻想情景给人们提供了一个超越人类现实生活的世界，在那里人们可以体验一下幻想世界，迪士尼故事还超越了地域、人种和不同文化历史背景，这种非现实的幻想性才是吸引如此多现代人前往的真正原因。

　　江南古镇

　　让我们回到古镇升级改造的问题。正如以上所述，人们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或体验不同时空才前往美术馆的。同样，到古镇消遣时光的人们，我以为他们也不是为了了解古镇的历史文化而来的，他们更多地也是期待能在古镇得到一些不同于他们日常生活的时空体验。生活在大都市的繁忙的人们到江南古镇来，他们看到白墙、黑瓦、飞檐翘角等大都市里没有的景观就像人们在美术馆里看到了汉砖、宋瓷、元代山水以及明清字画一样，会引发出一种穿越时空的遐想。也许对于爱好古镇的游人来说在古镇的休闲体验会远胜于都市的电影院或游乐场。

　　然而，在目前的古镇里普遍存在着会使游人扫兴而归的问题，那就是古镇商品或服务的同质化问题。这种古镇的同质化实质上大大破坏了游客原本对于古镇的心理期待。比如，飞檐翘角下劣质喇叭的叫卖声，比如，到处都卖同样的义乌小商品或臭豆腐，再比如，到处都是服务粗糙、味道不佳的廉价小饭馆等等等等，对于远道而来的游人来说这些都是大煞古镇风景的。笔者自己就有过多次遗憾的古镇体验，驾车几小时来到古镇，起初一眼古色古香的江南景致确实令人心旷神怡，然而进入古镇消磨了一天、半天时光离去时，心情却往往带有不少遗憾，因为许多江南古镇都徒有其壳，其内部大量充斥着城市里常见的小商品和劣质的服务，原本想改换一下心情的目的在这种环境下都成了奢谈，就更别谈什么穿越时空、体验新奇了。这种由旧经济模式带来的问题已极大地扭曲了古镇应有的姿态。人们期待的古镇应该是一个能给游人提供良好的有别于他们日常生活体验的地方。

　　所以，笔者以为，古镇升级改造仅仅考虑保留或挖掘原有的文化元素是不够的，应该去思考和实践，如何给游人带来新的时空体验?如何帮助从都市前来休闲的游人改换心情?如何消除人们在紧张的日常工作中积累的疲惫……?只有把古镇建设成一个都市人的“精神氧吧”，古镇的发展才会是良性的、可持续的，古镇的人文自然环境才会得到真正有效的保护，古镇经济才会有长足的增长。

　　中国的江南古镇完全有可能成为不逊于迪士尼乐园的、广受人们欢迎的“江南文化乐园;去江南古镇游览同样也有可能获得不亚于各类美术馆的那种穿越时空的新体验。关键在于我们用怎样的思想去升级改造我们的古镇。

　　2015.12.24 于日本东京赤坂

作者：范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