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小华将他的这集漫写式的、近于热抽象的、不乏后现代意味的油画“脸谱”之作，整体命名为“原质”，显然别有深意。

　　原质：又通元素，一般指事物的基本要素。

　　原：最初的，本来的，如原型、原样、原本、原始等；

　　质：本体，本性，实质，质状。也通质疑、对质，如“援疑质理”等。

　　以《原质》命名下的这批表面样式统一、又各具诡异细节的系列作品，仅从其题材意义而言，确然为现代人之“社会面具”与“心理面相”的原型写照，建立了一份手眼独到而寓意深刻的“档案”文本。

　　即，经由“脸谱化”与“原质化”（原子化）漫写，揭示现代人性中越来越恶化的残缺与病变。

　　真正到位的“阅览”者，会在这一“立此存照”的“档案”中，检测到堪可对应的“血型”、“血压”、“心理”、“心象”、“本能”、“本空”……以及由此而生的“病灶”、“病象”、“病理分析”等等，而惊悸，而猛醒，而穿越记忆的迷墙，重新认领存在的虚无与生命的真义。

　　借用苏珊·桑塔格的说法：典型的现代启示——一种负面的顿悟。

　　在这些看似漫不经心、随手拈来、惚兮恍兮、冷嘲热讽、嬉笑怒骂皆成文（纹）的审丑与审智之作的内在深处，真正到位的“研读”者，更能体味到一颗代整个时代质疑存在之荒诞、呕吐异化之不堪的大悲大悯之心——

　　以“原质”的反讽，提示“原质”的残缺；

　　以“原质”的解构，提示“原质”的再造。

　　有意味的是，这样的“档案”文本，却出自一位以纯艺术为生命归属、为潜行修远之生活方式，且多年沉浸于冷抽象语境的艺术家手中，让我们重新认识到蔡小华艺术精神的沉潜与超迈——“悬崖边的禅坐”之外，不失现实关切与人文情怀。

　　这不仅出于艺术的良知，还需要有超人的意志与独到的视野。

　　《原质》所抵达的，不是一般浅近的、聚焦式的记录，而是一种深切的、挖掘式的表现；有如“庖丁解牛”，一方面是精神的剔肉见骨，一方面是艺术的游刃有余。

　　比起许多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的当代艺术作品，这一文本的切实处在于——

　　其一，它是“观念”的，但不是观念的他者投影，而是观念的个在体验；且非观念的异地贩运，而系观念的本土再生；

　　其二，它是“符号”意味的，但不是陷入符号化的阐释与复制，而是语感化的写意与抒发；

　　其三，它是“形式感”的，但不是唯“形而上”为是的空心喧哗，而是一种始于语感而又止于语感，有润活而生动的肌理与韵律可品味的形式。

　　或许惯于以汉语视角观照艺术的欣赏者，还会在《原质》的笔触与色彩的运动与挥洒中，隐隐读出一些中国水墨的感觉来，那就更对位了——

　　一者家学沾灌，二者天性使然，蔡小华的艺术精神之底背里，本来就既具西方的“原质”，也具东方的“原质”，两源潜沉，化合为一，落于文本，自然融会中西，风格别具。

　　当代艺术“显学”有年，多以观念管理视觉，热闹而空泛着。

　　观念与视觉共谋，视觉与观念偕行；既超越视觉，又超越观念，于锐利、深刻、震撼之外，再保留一点“审美”的“旧习”，及弥散性的文本外张力——蔡小华的这集《原质》，似乎多多少少给出了一些可资参考的新“元素”。

作者：沈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