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石是一块石头吗？如果是，那么又是一块怎样的石头呢？且试解之……

　　余石自云：“我是余石，一个与画牵手的痴情人。”话虽简，与其人较之，与石较之，则庶几近之。

　　余石原非余石，其本名为杨月兴，又有释名作慧定，就仿佛有些禅机了，更让人想起曹雪芹所誌，那块无才补天而余下的顽石。已经忘却何时何地识得余石君，他生来朴相，健硕趋园而少棱角，为人平和诚纳，倒有几分如大荒山下青梗峰前没有受到世俗污浊的浑然之石，朴朴茂茂，沉甸甸的，那天然的灵气或恐就藏在内里，就看用怎样的慧眼去参透了。《石头记》里的顽石终因一个情字幻化人间演出了动人的种种，故又称《情僧录》，现今余石称自己是个痴情的人儿，则又近了一着。不过他之情痴于画，这块余石便可称为痴画余石了。

　　果然，余石于画确然有痴，这在我与之有限的交接中亦确然有所感、有所然耳……

　　余石好水墨、好油画、好书，痴之久矣，今先视其水墨。而我所见余石之水墨大致有两部，--山水--荷花，皆素面朝天，多以墨色为主而敷色次之。山水与荷花一刚一柔，余石之笔都要将之囊括，亦可想见其气度。

　　他之荷花如何？

　　近时余石持其新集《石话石说》视我，翻检之下，中国画一部全为荷花，细枝大叶，墨色滃然，长枝若秋蛇缠绕其间，互相生发，生机凸现，倒是有自家气象。我不知道余石何以在万花千卉中独独钟情于荷花，然这荷花与禅释之道倒是向来有些干系，它的大气、它的禅机、它的出污泥而不染，恐怕是很合于余石的本性和秉赋吧。我很诧异余石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挥写他的荷花，这倒是颇合中国画明清以来诸家同题重复的家法，也使我想起美国作家杰克·伦敦初试小说创作之前那种执一而不舍的牛劲。然而，由于余石又中西画兼事，并多年来浸谣于中国书法的修炼，故其笔端所生之荷便除去向来之靡弱，叶和花的团块紧抱中宫，气力实足，陡然间忽出细枝，于厚重中复生游动之感，有旋律在焉，亦使人生水面粼粼的波光碧影，几乎吝啬的金色敷于墨团最要紧的视线中，倒是吟出些辉煌的响亮来。徐悲鸿先生平生作画品类颇繁，然其几乎不作荷花，他认为荷者，难写者也，余石之作，迎难而进，是为难能可贵。

　　余石也以油画写荷花，亦多为简笔大写，且大胆引入墨色，气力殊胜，极快速的运笔使色产生类似中国书法中的飞白之感，与温和如宣纸之留白的空间益相彰显，这种粗头乱服的写法很表露出作者内里的激情，也和他自谓的痴情是十分相与的了。

　　次说余石之山水。

　　中国的山水自唐后方逐渐独立成科，被论家视为十三科之首，足见其难度之甚。四王以降，疏理综合古人山水之技愈臻其难，往往跌在皱点勾勒造山造峦之中难以自拔。余石则不然，依他的性格而言，朴虽为主，然中还是有壮野的成份，故他所写之山水往往从大处着手，攫取大势大要，强调石的本体，轰然落墨，神聚于中，不作琐细的赘言。记得本世纪初的那年，我组织了中外多位画友一起作黄河寻源展览，余石之所出皆为他之水墨山水，不染点色，一气呵成，足可视为他这块石对于更大的石，亦即山的讴歌和响往。山本顽，有水则活，而余石的山水之作中绝少描绘江河瀑流，只因为用墨之中颇注意水的施用，所以仍得活泛之概，滋润生焉。画山画水，画水画山，环顾国中，画之者不知凡几，若画得千山一面又有何趣，余石任着自己的石性能画出自己的山水，亦人生之一乐，人生之一得也。

　　我自识余石来，观其为人为石之实在，且此石在笔墨间不停地运转，近六、七年来又挟画巡展于大江南北，西向边陲，无有止意，直如那块补天余石在万里河床中为激浪飞波所淘洗冲刷，历练修持，日臻其美。昔人云美石为玉，天地之宝，余石、余石，那么汝于牵手与画间，必能变化为玉，闪出生命的真义来，在这样的意义中，则石亦石，石亦非石，石其必在艰难的艺术苦修磨练中玉成为玉也--这是我对同道余石的祝愿，也算是我来试解余石的一个结论吧。

　　近闻余石将有新画集出版，他又有许多新作推出，我不知其中为荷耶，山耶，石耶，抑或油画，抑或书章，然余石之勤奋是有目共睹的，他真是有一股子石头的劲和痴啊！感慨之余，遂吟顺口溜数句誌之，亦当本序之结耳：

　　大朴一拳石，

　　默然出太荒。

　　休云余补外，

　　历练自辉光。

　　笔墨应心出，

　　亦执造化缰。

　　辛勤趋大道，

　　昂首对天罡。

　　丙戌岁寒于沪上浅草斋画室

作者：谢春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