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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本书,究竟是为什么而出的?我父亲说,出这本画册的目的:就是希望看画后像听了一场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听了斯特劳斯的圆舞曲,放松、愉快即可,没什么重大意义,就这么简单。
所以,这样一本书,也许就像现在这样摆在桌面上,说不出太多你必须看它的理由,静静的展开一段历史就好。
2008年的某一天,我开始每天早上与父亲对话一小时,录音下来后把文字整理出来。起因是我们那时做纪录片,经常有“口述中国”之类的策划,我觉得我父亲也说过很多有意思的话,比如他父亲李可染家墙上挂的究竟是谁的画等等这样的故事,我想不如记下来,免得忘了,别人还能知道我父亲有这样不平凡的经历;当然我父亲其实是想讲他的艺术,他对讲生活琐事没什么兴趣,他之前写的他的艺术观之类的,全是文言文。可是口述的话,文言不了,必然会有拉拉杂杂的东西,于是这故事就长了。2009年,我整理出了大约十万的文字,这时候,这部口述史已经不是一些文坛雅事之类的文字了。我父亲,作为一位画坛巨匠的长子,他的故事其实讲述了他在艺术世界里真实的超脱;他的故事与那些大师之子的故事完全不同,不过也正是这样的经历成就了他,他在这样的人生经历中脱胎换骨,找到了自己的信仰。
他的艺术究竟是什么样的?有个故事可以描述一下。高艳津子,知名的现代舞者,一次来观画堂参加聚会,当时她并不知道我父亲的来历,可是她第一眼就看懂了父亲的画。津子即兴舞蹈,令我们不懂现代舞的诸位大开眼界。但是津子说,父亲的画和现代舞就是相通的,她受这些画的感动而舞。几日后,她送我一盘CD,称音乐中传来空谷中的闷鼓声和落叶声,就是我父亲画中的声音,她看到画面时听到的。这种描述,像极了后来一位老农看着我父亲画的《秋天十渡》时说的:能听到画中有秋风的声音。所以我再次相信,好的艺术其实人人都能懂,好的艺术没有区别。
本书中还选用了我父亲的一篇文章《画画的故事》,他讲述了一些他在户外写生时遇到的种种奇遇,路过的人就是他的观众;有时候,他被当作写实画家,有时候是抽象艺术家,有时候还因为他总是席地而坐进行写生,被当成行为艺术家。总之观者对他的理解不一而同,其实也很难把他归纳为某一个流派,他自己也坚决不加入任何流派。那么,他究竟怎样在画,究竟为何而画?本书其实就是想讲这个故事。
书中的口述记录,记下了从1935年父亲出生后他记忆中的一些故事。他每日讲的零零散散,我听得漫不经心;可是,我在电脑前整理这些文字的时候,看到了这些故事之间如此严谨不可或缺的联系,他散淡的记忆其实毫无废话,一字一句的指向他追求的人生目标和艺术目标;我仿佛感觉看到了历史,表面是随风而去的日子,下面却是严肃的真理与沉淀的领悟。可是与我父亲看来,这些故事就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闲聊而已;这是说者与听者的区别,也许是不同境界的区别。总之,这些闲聊像一幅幅巨幕,暗藏着汹涌的内容,可是主角只关心自然界万物的编码与解码。
对作品的整理开始得早一些。父亲的写生基本分为水彩、油画、水墨与丙烯等几种材料,其中油画的量最大。2006年,因为观画堂的建立,我们兄妹有时间和条件对父亲的作品逐步的分类整理。在此之前,他早年的油画基本都放在床底下。2007年,他的第一个小型的个展在观画堂举办,就是展出的他的一些油画的作品,那些作品首次被放在玻璃镜框里展出,令我想起康定斯基在他的回忆录里描述的情景:有一天傍晚,他从外面回家,经过窗口的时候,被屋里某种耀眼的色彩打动,进屋之后才发现,是一幅原本被放在墙角的作品闪耀出的光芒。那就是我在镜框里再看到那些画的心情。从那时候起,父亲的作品开始被逐步拍照、留档,展览,出版。
随着资料的完善,我们开始出版画册。在尝试了几本之后,我们着手操作这一本六十年的画传。实际上这本书的编辑时间超出我们的预期,我们前后花费了一年多时间。并且逐步发现,这也是我们不断追问与深入理解的一个过程。越往后,我们越变得不急不躁,这本书变成一件作品,我们与设计者、出版者都变得极有耐心。
从儿时的记忆开始,就记得父亲从来不扔掉任何有字或者画的纸片,所以,这为我们整理资料提供了条件。画册的内容从1935年开始,直至现在。
主体文字内容为2008年至2010年期间为父亲整理的口述。主体作品则是父亲六十年创作的一个基本脉络。但是我们希望读者能够把作品也当作其口述的一部分,因为他的作品就是他生活的记录,他描绘他看到的生活的任何一个局部,随时随地。所以他的作品中就可以看到他生活的变迁,而他生活内容的变化又直接影响到他作品的面貌。这样这本书仍然还是一本画家的画传,尽管作品占据了很重要的分量。他坚持不介入到任何群体或流派中,所以这种描绘就是个体和自然的。由兄定名的书名“自然而来”就是此意。
1971年,父亲决定用自己的观察方法来绘画;这之后他的绘画道路就成为一个人的道路。他父亲说自己的艺术是寂寞之道,他依然沿用了这个方式。他完全是默默无闻地进行创作,比他父亲做得更为彻底。他的作品,是他一个人与自然对话的结果。六十年间,他始终用写生的方式创作作品,如果看过本书,你会知道其中的缘由。
前些年,当我们开始小范围的将父亲的作品进行展示的时候,我们发现他的知音不在少数。他有很多位粉丝,很多原来是我们的朋友,慕名来看望他,一面之交后,就成为对他崇拜的人。这些人中,其实年轻人居多,包括玩儿现代艺术的、跨界的朋友们;跟着一起跑到公园去画画的也有。原因可能有两个:不敢相信在公园中也能画出这样的写生作品,不敢相信画出这样作品的画家是个老头儿。经常是从这些朋友身上,我才意识到自己家中就有一位“不一般”的人。其实他画画生活简单得很,早上背着我母亲做的画袋出门,溜达到就近的公园里,随手捡起石头树枝的有时候就开画,而午饭就是带的馒头或面包。
他的勤奋惊人,六十年来,速写无一天间断,因为一日不画,手就生;笔记无一天间断,记录他的思考。六十年的作品归纳起来,可以看出他的艺术理论清晰固定,体系完整。正像他早年计划的,艺术一定是一个系统。他就这样创建了他的艺术世界,并且以艺术、科学、文学等多种学科背景支持这一系统。
他处世极为低调,画画时却决不遵循常规。他父亲画水墨,以黑闻名;他却画色彩,如何表现自然界的色彩,是他几十年绘画要解决的问题。他说,他父亲解决的是中国艺术中光的问题,他则是立志解决色彩的问题。他对色彩的着迷,见于日常。让他去找人,走到眼前,往往都没看到。他说,就看到整体了,只见色彩,没看见是谁。以前他用油画颜料,近些年,他开始研究用中国画材料表现自然界的色彩,可以看到用东方的材料表现光与色彩,亦可达到完美的效果。这就算传承吧,仔细看他写字的方式、做笔记的习惯、研究艺术的原则,看晚年他的相貌,你就知道,他继承了他父亲严谨的治学态度,和挑战传统的勇气与毅力,尽管实际上他与自己父亲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父亲回忆李可染,都是一些零碎事,他自己这样说。他回忆照片中他与李可染合影中,身上穿的就是他父亲借给他穿的棉袄。他父亲带着他去厂甸儿吃小吃,挨着摊儿地吃;去东安市场吃西餐,有一个桌子就是梅兰芳经常吃饭用的位置。去齐白石家串门,他们拿着棵大白菜去的。住在大雅宝胡同的时候,最不以貌取人的是李苦禅,跟我父亲经常聊的投机。有一次,我父亲给李苦禅的小女儿逮了一只鸟,老头一高兴,给画了一只鹰。
聊艺术,我父亲说,他原来也问过他父亲,您是画画,还是研究画?老爷子说,是研究画。这是一句关键的话,这之后也是我父亲画画的路子。他画画,买了一屋子的科学研究的书,晚上就睡在书中间;他以研究者的心态来面对绘画,六十年乐此不疲。
六十年沉浸其中,不为名利、世俗所动,父亲在他的世界中究竟看到了什么?有一个例子,其实很清楚,他说,你画一个山,既不能爬,也不能摸,那么你画的是真的山吗?其实你只能画它的信息,而不是山的本身。你看到的世界其实只是一些信息,而他的兴趣在于尽量接近自然的信息。所以他画画,回家后就不再改,因为一改就坏,一个点和周围几千个点,几万个点互相都有关系。“所以你就相信自然界。”他画画时,“让小我没有了,变成大我,大我慢慢跟宇宙合一了,也没有大脑,我尽量进到这个状态画,这时候画,就是按照自然界去画,尽量达到这种状态,当然这个状态是慢慢修炼的。”父亲坚持写生,根本的原因在于此。“自然界的一切都是对的,所以自然界是和谐的。”身处自然之中六十年,父亲于其中看到了奥妙。
有朋友从中体会到哲学的境界。我的朋友洪眉,热衷研究高科技与宗教等,后来推荐了印度的心理学家、传统医学专家迪帕克博士来画室一聚。洪眉、迪帕克博士与我父亲进行了一次对话,几个人相谈甚欢。博士说:“绘画是一扇发现未知的窗户,李玉双先生的绘画给予我新感官审视周围,审视感觉即审视你的投射,而非物体的投射,这种感觉也许关于物体,也许关于你自己。”这番对话显然已经超出了绘画本体的话题。
我们兄妹研究了这本书很久,也发现自己在重新了解父亲的艺术。我们相信他发现了这个世界的某种规律,而且他幸运地找到绘画这个方法,进行自己的实验。如果想要发现些什么,那么就保持一份纯净的心灵,还需要坚强的毅力,需要充分的知识与思考,需要无私的面对这个自然界。当这些都储备好的时候,想要看清世界的眼睛就会打开。
也是在整理这些作品的时候,我们又重新回到自己的童年、少年、青年。父亲的作品描绘我们的家、我们家门口的水渠、菜地;描绘小时候经常去的公园、树林。在我们童年与少年时,父亲在鲁山山区生活了很长时间。回家探亲的时候,就会给我们带山里的核桃、柿饼、蚕丝被,大包小包的一堆。而我和哥哥去过几次鲁山的经历,也在那时我们的心灵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我至今记得在山里灿烂的柿子树林中,那闪烁明亮的阳光的温暖;那平凡的山林有着沉静的魅力,有着丰富的内容。这些也影响着我的世界观。而我的哥哥,在后来成为一位对摄影有极大兴趣的人,他热衷拍摄树林草丛,主要理念就是:在貌似嘈杂的自然界中,一切都是有秩序,都是美妙的。
我父亲是一位有修养的人,永远低调谦和地面对周围的人。你会感觉到他的眼睛总是很敏锐,头脑总是很清醒,判断总是很理智,即使是在将近八十岁的时候。
他是一个不遵循常规的人,他的人生、他的境遇都使他不能选择常规的道路,后来他成为一个主动脱离主轨道的人。他喜欢描绘和谐的自然,他看到纷繁的自然界,从中看到造物主设定的规则与系统,所有的存在服从于这个系统,并且享用其中。他的画正是对此的描述。
他基本上与时代的变化不发生太多的关系,早在六七十年代,他三十多岁的时候,他就研究眼睛与大脑,之后他的画风或者画法的变化只是他研究系统的一个推进,而不是观念的更新与替换。
他对我们最主要的影响,一个是拿定自己的主意做事情,一个是终生用科学来分析看到的世界。他后来成为一个卓越的观察者,观察人与这个世界最好的相处方式。所以,找到一个稳定的观察方法,或者一个世界观是多么的重要。
他用了六十年的时间来不间断的研究一个问题,直至这个问题出现根本性的解答。在这样一个艺术家的历程中,读者也许会感受到这样的收获:一个艺术家的成就可能来自于一个非常长时间的坚持,这需要足够的毅力、忍耐力、信心等等。
如果这是一本画传,我们希望文字和作品共同描述出一位画家的人生;如果这是一本画册,我们则希望画中风景带给读者赏心悦目的心情。这是我们出这本书的目标。
要感谢的人也很多。
感谢我们的母亲,始终用勤劳的双手协助父亲,照顾我们,真正是操劳了一生。因为她的勤快,我们仨人都变成今天这样的“懒汉”;因为她的爽直干脆,我父亲可以更加地不谙世事,“拖泥带水”。她出生于河南,她的母亲是童养媳,她的父亲后来参加抗美援朝,失去联系十几年,家里也经历了人生的大风雨;后来又与我父亲悲欢人生半个世纪多。她在前几天还在感慨自己度过的苦难的前半辈子,很多辛苦超出想象。我们说,她现在只需开心,因为大家都健康快乐地相伴在一起。
感谢雅昌集团的李华佳、赵雷勇和杨淑琴,还有后来的小杨等人。从去年朋友推荐到李华佳那里委托设计此书,我们共同战斗已经快一年。华佳后来因为忙碌,小赵基本全权设计,他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悉心听取我们的意见,跟我们的频率很为合拍。杨淑琴极有责任心,我们疏忽掉的事情经常会被她想起来,她的徒弟小杨继承了这种工作风格。
朱其和刘曦林老师,在第一时间里为我父亲写了评论文章。朱其是因为认识多年,熟悉我父亲的作品,写来得心应手;刘曦林老师是因为在看了作品之后,深有感触立即写了文章。
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的尹吉男院长,是我大学时就相熟的老师,曾提示我,做这样一本画传,应该是一本个人史、社会史、美术史、家族史的集合体。这是一个理想化的目标,看来我们只能逐步来实现了。
同时要感谢冯春萍、斯然畅畅、朱蕻、祁红、刘铮、何彦、卢瞬飞、高松、熊磊等人,还有很多朋友,都在不同方面给这本书的出版提供过帮助。
有时候,编辑者费尽心思设计出来的书,在读者看来,只能一眼而过,不见得会留下多么深的印象。所以,也许我父亲说得对,出这本画册,就是希望看画后就像听了一场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听了斯特劳斯的圆舞曲,放松、愉快即可,没什么重大意义,就这么简单。
这既是出书的理由,也是艺术的理由。
作者:李玉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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