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下楼的裸女》

杜尚：这些画（受印象派影响的画作）之后，我决定，不再像以前一样滥用我的影响力。我想至少要做我自己，而我自己的风格是立体主义。1910到1912年，立体主义仍在起步阶段，立体主义的方法与之前的运动都迥然不同。我深受其吸引，就开始做立体主义画家，最终画出了这幅《裸女》……我当时并不了解未来主义，我画这幅画的构思是，把“动态感”作为其中一种元素。

关于《大玻璃》

杜尚：在战争时期，我在一个商店，看到玻璃橱窗里展示了一个真的巧克力磨，巧克力的制造商在橱窗里展示了他的巧克力磨。它给了我很大的灵感，我把它作为一个出发点。

斯威尼：您认为，这个巧克力磨和普通的巧克力磨静物有什么不同？是它的机械化吗？

杜尚：对，就是机械的方面影响了我，至少它也是一种新技法的出发点。我无法进行无意识绘画，那种无意识的想法或者绘画，喷洒颜料之类的。我想要回到一种完全干燥的绘画，干燥艺术的概念，而机械绘画对我来说则是最好的方式。

斯威尼：准确度……

杜尚：准确度，精确性，不再做手工艺。

斯威尼：偶然性。

杜尚：偶然性是另一个问题了。但我想说的是，在实际绘画中，这种精确度无法受到所有喜爱印象主义的人的欢迎。这是我背离立体主义的新决定，在画了一年的立体主义之后。这才是真正开始创作《大玻璃》的时候。

斯威尼：在你创作这个作品（即《大玻璃》）的时候，并没有征兆预示未来会发生什么吗？

杜尚：没有。《大玻璃》已经按照特定的计划开始制作了，对这个玻璃的一个完整的计划。巧克力磨是一个点，然后侧面是滑动的机器。这些都是在1913-14年制作绘画的，在纸上，装订在一起。因为这是在透视的基础上创作的，这意味着对物品的放置要有完全的把控，不能提前放好，之后也不能更改，必须得按照计划来。

斯威尼：我猜想，《巧克力磨》预示了你作品里的一些东西，就是你经常跟我说的那种决裂。

杜尚：确实如此，那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时刻，我必须做出重大的决定。我对自己说：“不要再作画，你会有工作的。”我也去找了工作，以获得足够的时间为自己画画。我得到了一个工作，在巴黎的圣吉纳维夫图书馆做图书管理员。这个工作很棒，因为每天都有很多空闲的时候。……当然这也让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你要么就是专业的画家，要么就不是。艺术家有两种，一种是融入社会的；另一种是完全自由的，也就是没有约束的艺术家。

斯威尼：融入社会的艺术家必须做出某种妥协，来取悦社会，来生存。这也是你做图书管理员的原因是吗？

杜尚：正是如此，我不想依靠绘画生存。

关于重复自己和品味

斯威尼：马塞尔，当你说到你漠视广大民众，是为自己而作画，你能否接受这种说法：其实你是在为理想的公众而作画，一群只要努力去欣赏就会欣赏你的受众。

杜尚：确实如此。这只是一种方法，将我自己正确置于理想受众的面前。因为取悦直接受众是危险的。你身边的这些直接受众，他们能够接受你，使你在各方面成功。但是，如果你等待自己的受众，可能要等到死后五十年、一百年，才能等到我的理想受众。

斯威尼：这是一种相当清苦的态度。我可以看出来，你从不认为一个人理应生活在象牙塔里，无论是知识分子还是有同情心的民众。

杜尚：对！在我的观念里，根本没有什么象牙塔。

斯威尼：我记得皮埃尔·罗谢写过一句话，是说您的：你总是很仔细地寻找自相矛盾的方式。我想他是指，你是在试图避免重复自己，是这样吗？

杜尚：（重复的）危险是会导致自己品味下降……对同样一种东西重复的时间长了，就会变成品味。如果你在完成之后立即停止，它就会保持它自己本身。但如果重复了几次，就成了品味。

斯威尼：好的品味就是被认可的，差的品味就是不断重复,是不被认可的，您是这个意思吗？

杜尚：对，好和差不重要，因为总是各花入各眼。质量并不重要，只是品味而已。

关于绘画

斯威尼：我想在您的观念里，艺术应该有更广泛的概念，而不只是绘画。您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吗？

杜尚：确实如此，我认为绘画是一种表现方式，而不是本质……并不是生命的最终目的。同样的，我认为颜色只是绘画中的一种表现方式，而不是绘画最终的目的。换句话说，绘画不应该只是视觉性的，还应当与我们大脑的理解有关。我自己的人生也是如此，我不想固步自封，至少我尽力去尝试过（多种可能），这也是我开始玩国际象棋的原因。国际象棋本身是一种爱好，一个小游戏，人人都可以玩。但我很认真对待，并且享乐其中，因为我在象棋和绘画之间发现一些共同点。其实在玩象棋的时候，就像在设计某种东西，或建造某种机制，它们会决定你的输赢。象棋中有竞争的方面存在，但不重要。玩象棋这件事本身是可塑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它能够吸引我。

关于“相信”

杜尚：我不喜欢“智力”这个词，因为“智力”对我来说太枯燥了，太没有表现力。我喜欢“相信”这个词……我觉得通常来说，人们在说“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是相信。我相信艺术是唯一一种形式，能够让人作为一个真实个体展示自己，并且超越了动物状态。但是艺术是地域的外延，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活着即相信，这是我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