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和艺术不是一个单项选择题 

对于艺术商业化的现象，很多人保有自己的看法，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当代物质社会中，艺术与商业之间并不再是一个单向选择题。这不仅要看艺术家选择了什么，还要看他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自己的选择，以及在选择之后他的作品质量到底如何。今天以当代美国艺术家为例，他是波普艺术的代表人物，被誉为艺术界的顶级销售天才，他的作品艳俗至极，备受争议，但却名利双收，是在世艺术家中的大赢家，成为当代艺术界的传奇人物，他就是杰夫·昆斯。他擅长做一些光滑、闪亮、圆润的大型不锈钢艺术装置，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就是《气球狗》、《凝视球》、《悬挂的心》等。

去年他又大火了一次，在2019年5月佳士得当代艺术拍卖会上，他的作品《兔子》刷新在世艺术家的拍卖纪录，成交价为9100万美元（折合人民币约6.26亿元），成为最贵的在世艺术家作品。

 他的作品到底是不是艺术？

金钱是用来衡量一件物品的价值的重要标准之一，通常来说，一件当代艺术品能获得这样的“殊荣”，就是相当成功了。但人红是非多，他的作品《兔子》虽创下了在世艺术家拍卖作品的最高纪录，但在艺术界他是一个极其有争议的人物，从20世纪80年代至今，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处于两极分化非常严重的状态。喜欢他的人认为他是这个时代最成功的艺术家，最伟大的艺术推销员；讨厌他的却说他的作品就是哗众取宠，为金钱服务。批评家埃莉诺·哈特尼说他的作品就是“难以想象的丑陋，了无生趣的表现”。对他作品最大的质疑就是“到底是不是艺术”，很多艺术评论家认为他的作品不是艺术品，而是带有浓重艳俗味道的商品，认为他的作品是艳俗、玩世不恭、令人反感的艺术。骂他的声音和赞扬的声音是同样多的。但这两种极端的看法，本质上都是基于对他的作品商业性太强了。出于对昆斯的好奇，大家最关心的无非就是：为什么他的作品备受争议还能成功？

 艺术界对他作品的评价 

艺术批评期刊《新标准》的创始人希尔顿·克雷默认为昆斯的作品玩世不恭，认为他的作品是“垃圾”，“除了通俗易懂之外，一无是处……他是在迎合某种现成的口味，而伟大艺术总是带有它自己的品位。”克雷默非常直接地批评昆斯作品的主题太肤浅，是空洞的、失败的艺术。彼得·施杰尔达针对昆斯的《交欢风景》这幅油画作品说：“绘画象征着觉悟，绝对不是像倒垃圾一样，把五花八门的观念直接倾倒出去。”20世纪哲学家安·兰迪不仅批评了昆斯作品的讽刺力度不够，还一同批评那些追捧昆斯作品的人，就好比在廉价剧场中坐在了最廉价的座位区看着廉价的作品，还时不时传来兴奋的欢呼声。

对于这样的批评，屡见不鲜，大多数的批评都是在说昆斯的作品光鲜却空洞，是一开始让人啼笑皆非，最后让人感到麻木的艺术。甚至还有人说根本不用把精力放在昆斯的作品上，认为争论昆斯作品这件事就是无意义的。说这句话的人是《时代周刊》的前艺术批评员罗伯特·休斯在他的著作《新艺术的震撼》中针对昆斯的作品说：“我们何必要去在意杰夫·昆斯做的这些无聊玩意呢？”他认为对昆斯作品作出回应这件事，就是没意义的，昆斯的作品不值得你们这些艺术批评家争论，别浪费时间了。这无疑是对昆斯作品最大的蔑视。

 昆斯：在资本泛滥的社会里，艺术品不可避免的要成为商品 

面对这样的质疑，我们最关心的是当事人是什么态度。即使昆斯自己不认为他的作品纯粹是在向商业谄媚，但他乐于人们把他的作品等同于商品。昆斯非常直率地说：“在这个资本泛滥的社会里，艺术品不可避免的要成为商品……我们不要再兜圈子了，还是一上来就把艺术品是商品一样生产吧。”这就是昆斯的与众不同，他不避讳谈金钱，曾公开承认他渴望在商业上取得成功的。他没有否认自己的作品是商品，反而就是要让艺术品像商品一样生产。

 与超现实主义艺术家达利的见面 

昆斯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要从他的经历说起，他1955年出生于美国，他的父亲是一个家具商和室内设计师，据说在昆斯小时候，他父亲就会把昆斯的画挂在店里，有一次有顾客以900美元买走了昆斯9岁的一幅作品。对于一个小孩子的作品来说，这个价格不低了。看来昆斯是遗传了他父亲的经商头脑。18岁时他与超现实主义艺术家达利见过一面，达利是历史上一位著名的艺术家，而且在他在世时，就非常有名气。昆斯去见他之前也很紧张，本来以为与这位大艺术家就能聊上几分钟，可是却没想到两人聊得特别投缘，一聊就是一下午。就是那次在见到达利之后，昆斯确认自己可以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

 从销售员到华尔街的证券经纪人 

1976年他从马里兰艺术学院毕业，22岁时他移居纽约，在纽约当代艺术博物馆里找了一份工作，他说那时他就是这个博物馆里最优秀的销售员，这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很有销售的天赋。那时候他一边工作一边创作，但是市场反应非常冷淡，没有收获什么利益。在新表现主义艺术盛行的年代里，他是一个完全不被接受的异类。他立即意识到想要靠作品养活自己不太可能，但他还想继续他的创作生涯，但没有急于没有执着于自己的创作，做个贫穷的艺术家，而是选择先去赚钱，于是他去华尔街做起了证券经纪人，用赚来的钱支撑他的创作。恰恰是这段经历，为他之后的成功提供了重要因素。由于过往的商业生涯令他保持了一个商业人士的精明头脑和对金钱的高度敏感性，他想让艺术具有商品的一切特征，符合这个时代不可抑制的消费恋物风气。而且在他经商的生涯中，已经拥有足够的金钱来支持他未来的创作。如果他没有经商的这段职业经历，也很难取得今天的成绩。

但光靠这段经历还不足以成功，一个无名小生想要在芸芸众生之中脱颖而出太难了，他是怎么一步步走向公众的视野的呢？这还要提到他的婚姻经历。1991年他和意大利女星结婚了，虽然最后离婚了，但是在这段时间里，他和妻子共同创作了尺度相当大的作品Made in Heaven，让他们名声大起，虽然主要是骂声，但是扩大了他的知名度. 有人说这幅作品就是公然的冒犯了公众了，但这次婚姻使昆斯扩大了人脉资源，再加上昆斯本身就是一个极具有谈判头脑的人，因此顺利接下很多合作商，找到投资人。

 从小众艺术家成为艺术界里的流量艺术家 

1992年他在三个画商资助下，在第九届卡塞尔文献展门外树立起了12米的鲜花狗（宠物狗）。这无疑吸引了来看文献展的观众，大家纷纷与鲜花狗合影，鲜花狗被围观了。卡塞尔文献展就类似于电影业的奥斯卡，它与威尼斯双年展和巴西圣保罗双年展并立为世界三大艺术展。它不仅仅属于德国，已经成为了国际当代艺术的一个重要坐标。卡塞尔文献展五年一次，能参加的艺术家基本上都会被写进艺术史的人物。就在这样高逼格的展览门外，昆斯敢做出这样的举动，不仅有勇气还有谋略，足以显示不懂艺术的商人不是好的艺术家。他以这个作品讽刺了当代艺术的不接地气。他用在这个作品身上的植物和鲜花都是活的，据说在展览的几天中一直生长，视觉上看就像是一只庞大的怪物一直在膨胀，吸引了无数观众前来观看，甚至比看文献展的都多。就是这个作品（事件），让昆斯一举成名，从一个小众艺术家成为艺术界里的流量艺术家。估计那年的卡塞尔文献展也是够心塞的了，被这么一个艺术家强了风头，还抢得这么大。

随着这个事件的热度不断升温，昆斯再接再厉，随即推出他的气球狗系列，巨大的不锈钢制作的气球狗，表面经过了镜面处理，他说这是要让人们凝视的时候看到自己，直视自己的内心。接着他还没停，马上与H&M品牌合作，将气球狗的形象印在了H&M的女包上。定价非常亲民，50美金，由于很受欢迎，后来涨到了99美金，结果还被抢光了。除此之外，他还继续以气球狗的形象做了很多艺术衍生品。他凭借自己超强的商业头脑和营销操作，成为世界上最有钱的艺术家之一。

 传递爱与温暖的媚俗巨兽 

虽然他的宠物狗（鲜花狗）和气球狗令他受益颇多，各种捞金，名声大起，但这件作品在艺术界也是遭到了很多骂声，有人认为作品缺乏深刻含义，艺术批评家罗伯特·罗森布拉姆称这只“宠物狗”就是一个媚俗巨兽。还有评论家说，如果昆斯是想放大再现一只狗，那么这个“宠物狗”的尺寸完全不符合一个活物的身体比例，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是能看出是一只狗，以一种宽松的标准来看，它还勉强可以当成是一种模仿或一个仿真品的再现作品。但是艺术家本人却说：《宠物狗》是关乎“爱”的作品，就是在向所有人传扬爱、温暖和快乐。《宠物狗》成功地在世界各地展出过，由于体量庞大，吸引了众多眼球，它在公共空间产生了很强大的感染力，也确实达到了昆斯想要的效果，它向许多人传扬爱、温暖和快乐，产生了一定的社会效应。 

当然还有批评家保持一种中立态度，既不认为他的作品坏，也不认为他的作品好。也有赞扬他的艺术批评家罗伯特认为昆斯是最令公众耳目一新的艺术家。他称赞昆斯以神憎鬼厌的姿态，猛烈冲击了艺术界，调整了人们对于美丑的预设观念，大家不是说昆斯的作品荒诞吗，他就是强迫我们去正视荒诞，他的作品就是媚俗世界的标志物。他认为昆斯复活了洛可可艺术风格，认为昆斯在这个时代是特立独行的，他的作品风格与当今艺术圈里盛行的极简主义口味完全风马牛不相及。他认为昆斯与当今时代的主流风格唱着反调，反主流艺术反而会引起大众的注意。从这个角度看，昆斯的作品就是有价值的，敢于唱反调，而且还唱得遍地开花，名利双收。

 不为讨好艺术市场而创作？！ 

在2012年3月21日，昆斯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做了一场讲座，名为“杰夫·昆斯1978以来的艺术创作”。在这次讲座中，昆斯表示自己的创作并没有考虑太多的商业因素，他称艺术市场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表示艺术市场根本不在影响他的范畴之内，如果他只为讨好艺术市场，那他会一直做同样的东西。他说他的系列作品“奢侈与落魄”（1986年）完全是在探讨追求奢侈品和奢侈生活的危险性。并称这些作品都是不锈钢做的，虽然其光滑的表面给人一种奢侈感，但它就是一种非常平民的材料，他说如果把他的作品拆解，大家都可以拿去做锅碗瓢盆。这样的解释，有点令人难以置信，为什么昆斯在中央美院的讲座和接受外国媒体采访时，判若两人呢？显然，大家认为昆斯这样的解释是辩解和掩饰，如果他真的对金钱和艺术市场不感兴趣，又为何要产生一些列的商业行为呢？这也引起了很多人的质疑。

 引起争议是吸引眼球的策略 

但不管我们是否认可他的作品，他就是有能力将自己的作品变现，他确实成功地成为了一个最富有的在世艺术家，而且富有到令人眼红，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而且他有很多跨界合作，比如给Gaga制作专辑封面，和奢侈品牌路易威登合作等。在他走红艺术圈的时候，也没有一帆风顺，我们看到的只是他光鲜的一面，他也曾被起诉多次，说他是抄袭，侵犯了版权等问题。可事实上，对于昆斯来说，从来都不怕争议，因为引起争议是吸引眼球的一种策略，他利用这一连串的非议事件引发媒体效应，成功吸引了大众的目光。昆斯这招用得好，他成功地完成了一次角色转换，改写了艺术家一直以来的被动角色，转身变为“操盘手”。这就是为什么他的作品一直持续不断地在创造商业价值。

 杰夫·昆斯：你们是平庸的！

有评论家说昆斯的作品虽然不是创造出一个新事物，但他以自己的一些列作品和商业行为获得了当代艺术低俗品味的全面胜利。大家这么说昆斯，昆斯也没有一声不吭，他向所有争议回声道：你们是平庸的！这话听上去挺令人生气，但是细一琢磨发现他说的挺有道理，因为这是个平庸的时代，所以艺术的平庸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艺术快餐化，阅读扁平化就造就了波普艺术的庞大市场。他准确地抓住了这个社会痛点。我们之所以反感昆斯的艺术商业化行为，是因为我们的传统认知告诉我们艺术不应该向商业献媚，要保持艺术的高雅，而昆斯的做法反其道而行，他使艺术平民化，要亲民，要接地气，这使我们的传统认知系统遭到了破坏，因此对他作品的产生各种质疑。

 只有艺术商业化才有发展 

对于艺术品的商业化的现象，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是采取中立态度，既不否定也不苟同。不可否认的是作为一名职业艺术家，确实是需要金钱来支撑创作的，但又不希望商业干扰创作，这是大多数艺术家一直想要解决的矛盾。但是昆斯的智慧在于，他没有把商业与艺术看作是单项选择题，对于他来说，这个不是事，艺术品被当作商品挺好的。在物欲发达的时代，商业运作已经发达到无孔不入的地步，艺术品被商业化也是普遍可见的事实，只有将它变成商业的一部分，才可能被设计和消费，才可能有发展。

 未来最伟大的艺术家一定是最伟大的谈判家 

世界上有这么多的艺术家，作品做得好的大有人在，为什么他成功了？因为很多当代艺术作品是需要观者带着相关知识去观看才可以解读的，但是昆斯却很理解和尊重观众，他的作品对观众几乎毫无要求，因为大多数艺术家都愿意把自己视为这个世界的局外人，与观众保持距离。但昆斯从不如此，他甚至对陈列在商店货架上的普通物品也同样抱有兴趣。他能成功的第二个因素是因为他具有强大的“反脆弱性”，没有被各种争议和绯骂声所击倒，而是借助这些争议成功地引发了媒体效应，将打击化为宣传自己的手段和策略，使他在备受争议之中更加强大了。一般人如果在事业上遭到一点挫折或争议，就感觉受打击了，若再遇上官司，就会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做点事把面子都丢光了，然后可能就做不下去了。但昆斯不一样，他一点都不害怕，反倒是利用这些反对的声音来炒作自己，他反而觉得这挺好的，不用他自己找团队去爆料了，这些非议反而促进了他事业的发展。这也足以证明他的综合素质非常高，高能力+高情商+超强交际能力，还具有商业头脑，他说：“未来最伟大的艺术家一定是最伟大的谈判家”。这就是为什么他能成功，不是因为他一开始就强大，而是因为他具有反脆弱性，他在非议中渐渐成长强大起来，有能力反败为胜，而且反得很漂亮。

 艺术的肤浅、荒诞，就是社会另一面的折射 

很多人说他的作品主题空洞，为何能成为当代最著名的波普艺术家呢？这要搬出一个美学观点：艺术作为一种美学，具有反映它的时代、反映它的潮流、反映它的情绪的责任，从这个角度看，他的作品不是刚好吻合了这个时代的状态吗？其实所有的艺术都是社会的现象，也正如昆斯所说的：你们是平庸的！浮躁的社会造就不出深刻的艺术，至于艺术向商业献媚，是这个时代的荒诞造成的，它让一切价值倒塌了，让一切固有的东西烟消云散了。这就是一个荒诞时代，在我们批评杰夫·昆斯作品时，是否该反思一下：我们到底该批评谁？我们难以接受的可能不是昆斯的作品，而是我们自己对于时代肤浅、荒诞的一种恐慌，艺术的肤浅、荒诞，就是社会另一面的折射。我们想想有多少是人前光鲜，背后”肤浅“，这么说可能会打击一片，但这样的现象比比皆是，值得我们反思。尽管很多批评家认为昆斯的作品本身没有深刻的意义，但是他在艺术界引起和造成的一系列争论和事件，就是由他的作品引发的意义。因为至少他以这些轻浮、媚俗、色情的作品，将这个时代的荒诞夸大并且公之于众，引发我们对于“肤浅”的深刻思考，这就是意义。
有人说这个时代的荒诞就是个悲剧，我们都是不幸的。可是作为公众的我们，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中，还能够拥有不被好坏弄晕的判断能力，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于杰夫·昆斯的作品到底是不是艺术，到底是疯子还是天才，就留给历史去检验吧！

图 片 /  网 络

文 字 & 编 辑  / 刘 子 歆

来源 / 微信公众号：散装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