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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太子洞杨氏家族明清墓
2013年2月12日 晴
墓葬碑刻上大量人物图像的主题内容一直困扰着我。到打碑的匠师那里去寻找答案似乎是一条有效的途径。石匠、木匠、蔑匠、铁匠、泥瓦匠,是传统乡村重要的“五匠”。
但是,打碑是石匠中相对高阶的活计,正如谚语说:“没学爬就学飞,乱石没打会就想去打碑”。但调查发现,如今会打碑的老匠师几乎都不在了,好些碑厂的老板也曾经是石匠出身,但他们更多的是有经营的头脑,根本说不上有什么技艺传承。
家族墓地上的新碑
这一次,又听说南江县城北的太子洞有一家碑厂,老板叫肖高喜,还小有名气,决定再去试试运气。正月的天气不错,顺便到山上转转也是不错的选择,于是我和父亲便决定步行前往。
途中经过一处院子,远远地便看房屋旁边的墓地一片红色,那应该是过年祭祖时留下来的鞭炮纸屑。墓地上有好些墓碑,应该大都是近年新建的,也不足为奇。
但走到近前却发现这些墓碑上居然有好多戏曲人物雕刻,不由得走上去细看。尽管这些人物雕刻工艺并不那么令人惊艳,但这些戏曲人物和场景图像,特别是手工雕刻的工艺表明了其历史的传承脉络,这在今天已是非常难得了!
这几座墓碑主要为神主碑、工字碑,还有一座二升官的变体样式。主体为机器切割,但是雕刻装饰则是手工完成。而且几座碑的装饰结构和雕刻图像有诸多类似之处,如门罩上的戏曲雕刻“两人交战”和“文官审案”的图像,以及明间左右抱鼓上各有一位男女武将(或是门神)的形象,似乎表明了某种一致的关系。
墓地中匠师谢树□打的碑
再看碑文,我们赫然发现,除了一座墓碑的匠师为谢树□,其余的碑都是由肖高喜或者肖高喜和张李邦合作完成。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们没有见到人,倒是先看到了他的“作品”。
这时,坎上院子里走出一位老人,见我们在看碑,便热情地招乎,并介绍说这是他们家的墓碑,才立不久。我就问起碑上的人物图像。老人几乎肯定地告诉我们说,墓碑上雕刻的是杨家将故事,还说,一般都是选择雕刻自己家族的历史人物和故事。这好像很有道理!特别看那抱鼓石上一男一女人物形象也是年轻人,令人想起杨宗保与穆桂英。
肖高喜和张李邦打的墓碑
我们问起匠师肖高喜和张李邦这两位匠师的情况,他说他们是师徒关系,张李邦是师傅,住在东榆镇卫星村。这些碑都是请他们来打的。老人还找来了肖高喜师傅的电话,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电话联系得知厂里得过了“小年”后才开工,也是啊!大过年的,想必也没有哪家会找人做墓碑。对于我们提到的那些“人物战场”,他说师傅更在行些,我们可以去找他,刚巧明天他要去给师傅拜年。尽管没有如期找到肖高喜,但还是得到了有用的线索。
新碑门罩上的雕刻图像
关于过“小年”,这里想提一下。这似乎是老家的特殊年节,时间是正月十四,元宵节前一天。在我的记忆中,这个节日比元宵节更受重视,也不知何故,一直也想搞清楚!正拟打道回去。老人又告诉我们说附近有杨氏的祖坟地,你们不是看碑吗,可以顺便去看看。
老人说的杨氏家族墓地就在太子洞上面,比较好找。因为太子洞也是南江县的一处名胜古迹,传说是唐太子被贬巴中时的躲藏之地。太子洞口前有菖蒲涧流过,石崖上有历代游客的题刻。
最早有宋人王象之所撰 《蜀碑记》 ,记其刊于唐开成四年 ( 839 年) 《菖蒲涧记》全文。2012年, 南 江 县 文 物 管 理 所主持了四川南江县太子洞遗址调查,采集了宋、明、清代的石刻、游记拓片12幅。但是,现因为巴陕高速公路通过,墓地和太子洞周边已经面目全非了。
约半小时左右,我们到达了这里,尽管墓地占地面积不小,但是并没有令人惊喜的发现。这也很正常,那种高大精美的墓葬建筑毕竟还是少数。墓地上的两座明代墓保存还算完好,均是土冢连接到正面的石质门脸。似乎还有人祭祀,但墓葬蒿草丛生,风化也比较严重了。
左侧一座为单檐结构,顶部出檐并刻瓦垄,及第其下正中为明间嵌碑版,两侧各有双开间隔扇门样式,但隔芯、裙板等部位均无纹饰。明间碑版左右有二方连续的缠枝花卉,顶部有“双凤朝阳”的线刻纹饰,尽管多有风化,这些纹饰也反映了典型的明代纹饰特征,确实难得。
杨禄夫妇合葬墓(明隆庆五年 1571年)
纹饰下方为横匾阴刻“万代兴隆”几个字,并用刻线分隔出碑版正文。碑版全文左侧为时间:“昔大明隆庆伍年岁在辛未孟冬月初三日吉旦,”正中竖向刻:“明终显考妣杨公讳禄齐氏/蔡氏之茔墓”,字号稍大。碑版下半部分为家族子孙辈姓名,子辈在左,孙辈在右,共有十余人。除了这些文字,碑版上部还可见“□登及第”字样,和“四至”等文字,已经漫漶不清。
与这座墓紧挨着的是一座更为高大的墓葬,但雕刻装饰则较为简单,大致为三间三檐的结构,但檐部较为简单,底层为四柱三间,各嵌碑版。开间外左右各有突出的抱鼓形状。抱鼓前立,与清代左右侧立抱鼓不同。鼓下有莲花纹饰,基座上有三角包袱布,上刻浅浮雕云纹,其风格为简括有力的明代风格。
开间顶部为宽厚的横梁,其上双钩线刻“□□联芳”。横梁顶上有一个方形的小龛,其内有字板,但文字已经看不清了,小龛左右立柱上有联。
明间四柱只有正中两柱有似对联的文字,看不太清楚。三个开间内的碑版文字多数还是比较清晰的。明间为:“明诏寿相柏坪杨公王氏之□□”。左侧有:“公讳遇春字济源号柏坪其来也于巳未十月……其去也于甲申二月二十八日子时。王氏其来也于甲戌六月十三日吉时其去也于□□□□二十三日辰时。” 右侧有:“奉之大夫雄州知州筑□”
杨柏坪夫妇合葬墓(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
左侧碑版是一篇“寿相杨公柏坪淑□王氏佳城记”,约300字,落款为: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右侧为:“柏坪公王氏云仍分派记”,正文曰:“公积德有年矣,更得内助种种,虽以……因列其名以垂不朽云。”其余为四个儿子及其娶妻生子的信息,,共100字左右。可以看出,三块碑版各表述了不同的内容,较为详尽地记录了杨氏夫妇及其家庭成员的情况。
阴宅,可以被视为家居住宅的镜像存在,而这些出露地表的仿木结构建筑更是力图从建筑形制结构和装饰细节上模仿现实的家居环境,很多时候表现得甚至更为理想化和艺术化。
除了实体的建筑,阴宅中的“人”的出场也尤为重要。这里的人除了被埋葬在墓中逝去的先人,还有墓主身后的亲友子孙的名字,这种“如在其上”的处理方式,是要体现后世子孙对其先祖的孝道?还是为了表明逝者“后继有人”,即使在地下也同样“子孙绕膝”“含饴弄孙”?当然这两者可能都是有的,人的存在,才构成一个真正的家,一个同在屋檐下的大家。墓碑上的名字,就是家庭成员的济济一堂。
这一带的人们,总会在坟头种上一丛高大的“马二杆”,它是一种植株高大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学名巴茅草。人们相信,坟头上的这丛草越是茂盛,即“发得越多”意味着家族越是繁衍发达。
杨凤阁墓(清)
杨氏家族墓地还有一座杨凤阁字重九的清代墓引起了我的注意。该墓为桃园三洞碑,即墓碑一层有明间和左、右次间的三开间样式。明间顶部处理比较有意思,连续的四层檐结构,檐角微微翘起,顶部还有錾纹,各檐之间只有10公分左右的间距,尺寸也逐层递减至碑顶,可惜顶脊缺失了,手法很是特别。
此外,该碑的明间和次间门套的雕刻图像也很有特点。四柱三间的立柱上分别刻有柱联,柱间有门套,保护碑版之用,这也许是清代墓碑的一个重要发展,如我们刚才看到的明代墓,碑版完全显露,柱间一般都没有门罩、门套之类的设施。除了遮蔽和保护开间内的碑版,至清代,这些门罩也成为了最重要的装饰构件之一。
杨凤阁墓民间门套底部的人物香炉组合图像
这座墓门套为一个整体,顶部横向为匾额,分别对应立柱的柱联,匾额稍突出,其下还有桃形钉头装饰。左右分别浮雕一对立于基座上的瓶花纹饰,造型简洁,线条流畅。
左右次间的门套底部,即门槛位置也有花卉,而明间门槛位置正中雕刻一个长耳方形鼎,方鼎左右各有一人站立,手持一幡,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安家山安赵氏墓葬门槛上的那组香炉人物组合,其图像有着类似的结构模式。看来,墓葬建筑上的装饰图像除了戏曲人物、装饰纹样,可能还有一些匠师自创的世俗题材的内容。
本以为考察就此结束了,但不想一本《川北杨氏家谱》让我对上午考察的这处杨氏家族墓有了深刻的印象。原来杨禄、杨柏坪为父子关系,分别碑视为杨氏入川四祖、五祖。他们的坟墓历经两次迁徙并伴有争讼,听上去颇有传奇色彩。
故事说杨氏先祖禄祖的坟墓原址在南江县城的“宝获堂”(即今天的大堂坝,之前是县府所在,如今已经变成了商圈)。明万历年间因新修县衙选址,认定这个位置最为理想,于是决定在杨氏祖坟所在地修县衙,杨氏只得迁坟。几经比较,决定在几水河(就是现在穿城而过的南江河)东的梓潼山下的文殊院(即后来的文昌宫,文庙,今县委党校所在地)附近。
迁葬开墓取棺时,只见一团紫色雾气从墓穴中腾空而起,直飞梓潼山下的新墓地。不想在清中期,文殊院扩建,杨氏先祖禄祖、遇春祖的坟墓被迫再次迁移到现在太子洞菖蒲涧,即现在的位置,据说迁坟时再次出现紫雾腾飞的异状。
经历这两次迁坟,杨氏子孙对祖坟倍加珍爱,精心守护。但是在清晚期却发生了一件事让杨氏子孙非常气愤。当时崇庆的张xx(人称黄胡子)来南江做县令,任期未满被贬回乡,半年后官复原职再次来到南江。县城里一些妄图打压杨氏家族的人传播流言,说“县太爷位置不稳主要是因为县衙原本是杨氏祖坟地,现在迁到县衙北侧位置居高位,威杀太重,压了大堂,而且占了龙脉,因此要设法制住,才能安稳。”
于是张太爷就请了风水师在“遇春祖”的墓碑基座下面掏开一条沟槽,并烧铸了五寸粗的铁柱一根,以此来扼杀杨遇春的威灵。这一举动让杨氏家族义愤填膺,更加重了杨氏后人对墓地的敬重。于是杨氏后人每逢春秋祭祀就鸣放28响礼炮以反抗。最终县太爷因贪污和作弊而丢官,而那个主持浇注铁柱的风水师也在两年后暴毙。墓碑下的铁柱也由杨遇春的15代孙杨椿劳、16代孙杨建光取出。
这段来自杨氏后人杨建光、杨建康整理的故事收录在族谱中。杨建光还写了一首《护祖茔——杨氏子孙齐心协力保卫遇春祖墓》的诗:
施财济民誉集州,敕封寿相马鬣候。辞世魂归宝获堂,七曲回抱环境幽。
土角流金星体贵,天开地闭钟灵秀。立县被迫迁坟地,梓潼山下埋灵柩。
兴学再迁菖蒲涧,几度惊魂始未休。先有县令浇铁柱,后来采石伤坟丘。
九泉之下不安宁,祖魂受辱子孙忧。杨祥结庐守墓旁,“白瑞”佳话传千秋。
继承传统扬美德,护茔义务担肩头。不屈不挠斗邪恶,依法义依理拨顽猴。
终有县府红头文,阴阳两界乐悠悠。
后世人对祖坟的情感或者说敬畏可见一斑。这样看来,那两座墓应该是清代才建,只不过迁坟时连同墓志、碑文一并搬迁过来了。
传统观念认为,迁坟,一般来说是比较忌讳的事情,多是被迫。像杨氏家族墓这样多次迁徙,甚至被施以“法术”的情况并不多见。但是风水师的“法术”则是人们普遍相信的一件事。
这里倒是有一个比较普遍的民俗信仰,那就是相信匠师,包括修墓的石匠、建房的木匠、甚至建灶台的泥瓦匠等等都或多或少地懂得一些法术,尤其是对于来自外地,并不熟悉的匠师一般都心存敬畏,担心他们在建造过程中施法而导致不良的后果。
因此,一般都会对他们加以优待。这一方面是寄希望于那些身怀绝技的手艺人为主人家好好地干活,另一方面当然也对其身份以及掌握的技术保持一致神秘和敬畏。就修山的这些匠师而言,他们有些人也常常充当“风水师”的角色,并实际控制着墓葬修建的过程、进度,并主持墓葬的安装、竣工的典礼和仪式。
这其中包括良辰吉日的选择,风水朝向、甚至图像、文字内容的细节都是有一定发言权的。当然,在职业的风水师面前,他们可能只是“业余”的,不过他们可能因为经常与风水师合作完成相关的活动,也部分知晓其流程和关键的环节,包括咒语、仪式等。
那么这里面自然还有一个“斗法”的问题了,正如这则故事所表现出来的那样,那位“主持浇注铁柱的风水师也在两年后暴毙”一方面是杨氏家族对其憎恨所构建的一个结局。并将这个结局赋予了一个神秘的斗法模式。如果说官场对杨氏祖坟的打压是明争,那么风水师参与其中的则是暗斗。
这个故事正是利用了这种看不见的神秘力量,最后是一个正义必胜的结局。杨氏后人相信,即使几次迁坟,其先祖杨遇春在天之灵似乎仍然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故事其实也表明了人们相信祖先的神灵的存在,并具有相当的力量。这种力量足以给后世子孙以庇佑,相应的后世子孙也应该孝敬祖先,这就可能就是祖先和后世子孙之间的某种“互酬”。
图文|罗晓欢 & 编辑|门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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