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柴垛下来，往前数米看到一块石碑刻着“达州市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覃步元夫妇墓”，碑文显示，这是由达州市人民政府2012年12月公布，四川省人民政府2013年1月10日立的一块石碑。

这座墓葬位于坡底的平台中，位置较低，左右各有一条小路通向后山，灌木和大树枝繁叶茂。墓前建筑由墓坊、左右仪墙以及土冢前的主墓碑围合而成，石板铺地，占地近200平方米。

覃步元墓

墓前的碑楼有5米多高，为三间三檐庑殿顶的结构，各层之间用方斗支撑和连接，斗面雕刻人物形象。各檐脊饰为云纹花饰，出檐较短小，显得比较克制，顶脊正中有似为“天官赐福”的图像，在庑殿顶的正中。

向氏墓坊

向氏墓坊顶部结构及装饰

四柱前后和次间外立柱侧面均设高近2米的衬鼓，各面均有雕刻，明间、次间以及侧面抱鼓的造型均不同，显示出匠师特意的变化处理。明间洞开，衬鼓之上有柱联：“节烈千秋不朽，操持百代长新”，坊心匾额题“松操永茂”，横枋浮雕“二龙戏珠”。匾额右起刻“赐进士出身……特授四川绥定府太平县正堂加五级纪录十次记功二次记大功五次杨为”，这一连串的纪录文字读起来有些费劲。落款为“右给节妇覃向氏□准此”“同治十二年六月二十□日给”。匾额顶部正中上部还雕刻一方突出的四方印文，不过其上的文字已经看不清楚了。

顶檐之下的横枋为一块完整的条石，但却被处理成三段，正中对应其下的匾额，两端头分别对应明间左右立柱，为束腰双斗造型，但看上去似乎又是柱子的顶部，甚为巧妙美观。除了结构上的巧妙，其上的雕刻也很是精彩。

先说两端头斗面上的双人雕刻。这是一组男女双人组合的场景。左侧二人均翘起“二郎腿”对坐在堆满物品的桌前，其中男子的右脚踩一小方凳，左脚还脱掉了鞋子，双手捧一长柄状物凑到嘴边，对面那位女子手执一细长物，衣饰纹理显示出华丽之感，看情形有点像是抽大烟。

而斗面右侧则为女子给男子掏耳朵的情景，人物造型和动态生动有趣。其中男子头部偏斜，眼睛微闭，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撑在板凳上，还翘起 “二郎腿”，一只鞋子半穿半脱，一幅既惬意又有点紧张的神态跃然而出。这一组极富生活情趣的画面与常见的戏曲人物大相径庭。画面表现日常生活，特别是女性的温婉贤良的一面，颇为难得。此外，图中的家具、服饰比较写实，可做历史学和风俗史的参考。

向氏墓坊柱顶人物雕刻

横枋正中一图与其下的匾额同宽，雕刻一幅十多人的群像。画面左侧表现一老年男子坐在一辆手推的车辇之中，车辇圆形华盖，帷幔重重，装饰豪华，后面有人推车，车前有一人回头和他交谈什么。画面正中一位年轻女子骑在马上，前面有一女子牵马前行，身后一人在拍马催促，马上女子颔首蹙眉，抬臂回首，所骑马匹也回头张望，背后还有一位年纪稍长的女性也同样举袖垂额，表情悲哀。其余众人鱼贯而行，看情形似乎为“送别”的场面，热闹庄重而不失人情味。其中穿插手持双鞭的武将，也有拿着折扇的悠闲女子，各色人物姿态表情各异。其中男性多为戴“髯口”的形象，而女子则以头饰表现出多般变化，表情动态尽显妩媚之貌。整个画面紧凑而又不失疏密节奏，人物众多而又彰显出各自的身份个性，构图平实却有繁复工艺和细腻层次，是一幅颇为精彩的人物群雕作品。

向氏墓坊人物群雕

在坊心左右的第一、第二层檐之间的斗面上也有一对戏曲装束的武将，左侧是两位巍峨的老年将领，右侧是一对年轻男女形象。而左右次间的檐下横枋以及左右立柱上的人物雕刻又呈现出另外一种风格。

左右次间石板封门，其上雕刻较多，右侧门板上一篇《孀妇女覃门向氏建坊刻碑》的长文，落款为“侄□北斗并书”。碑文写到“嗟呼，人生世上志气节操盖可少乎哉？世固有因人而立志气节操者……续嗣无人，蜾蠃效负，其中坷坷坎坎，历尽艰辛，甘苦备尝。至癸酉岁，境内绅粮志士怜氏之苦节。谅氏之坚真，遂与氏请匾。县主杨□仁慈广庇，恩逮闺帷，给氏松操永茂。但人生世上无论丈夫子女志气节操不可以少也……”其内容以“志气节操”为论题，叙论结合，态度鲜明，交代了该墓坊及匾额的由来，史料性和文学性兼具。左侧门板上是文生覃近光题写的两首律诗，100多字的楷书，工整劲健。

次间横枋的处理颇为别致，以浮雕箍头花饰为底面，正中凸起区域高浮雕人物场景，图像两边以盆花为界，以三折屏风为背景，展开人物群像，左侧图像为室内读书教育子女的场景，右侧横枋上主要表现一位女性背挂长刀，单膝跪地，正把一襁褓递给一老年女子，这个场面让人想起杨家将戏曲中穆桂英战场上生孩子的故事，这莫非是在隐喻“向氏”的志气节操。而次间的外门柱抱鼓顶端露出的外门柱上各有男、女浮雕人像，身姿妖娆，有似于神。

向氏墓坊人物群雕

墓坊背面的结构与正面无异，但其坊心匾额题“好义足风”，不知何意，柱联为“坚贞昭日月，节烈状山河”，评价甚高！匾额下枋为“丹凤朝阳”纹饰，顶部横枋上一幅图像表现的是数位女子在室内的场景，家居装饰奢华繁复，画面正中一人手捧书本，跪向一位坐在椅子上的妇人，似乎正在接受训斥，跪者头顶冒出云气升到空中，云中一位似乎为仙人。不知是否表现跪者为文曲星下凡之类的。其余横枋上多见花卉纹饰。外立柱同样有男左女右的人物立像，看上去有点像“八仙”中的人物。不过比较明显的是前后雕刻的工艺水平和艺术风格迥异，应该是不同的匠师完成。左右次间的门板上文字并不多，都为赞颂墓地的诗文，为“文生向能杰题，国学向京三题”，估计该墓坊的修建向氏族人起了较为重要的作用。在右侧的碑板最后可以看到“巴州石匠王还义 造”。

向氏墓坊背面局部

走过墓坊的中门，偶然还见到门柱侧壁还有一对高约1.5米的线刻文官、武将。文官面带微笑，头戴短翅官帽，怀抱笏板，一手扶腰带；武将身着铠甲，面目狰狞扭曲，一脸凶相，一手举天，一手叉腰。其表达尽管显得有些程式化，但还是比较准确地表现出人物的身份特征。

进入墓园，可见一圈条石基座上的墓碑，正面的主碑形制与前面所见的基座墓大致相同，估计这种底层为三柱两间并立的墓室结构在万源较为普遍。高高的台基之上有两个等大的并立明间，三柱的柱顶有莲花纹饰的垂花柱头，左右柱刻柱联“二人白手成家业，一片丹心为后昆”。层层缩进的开间较深，也显得比较小，碑板上依列为浅浮雕牌位，牌位为典型的“亚”字形，其上纹饰满密，牌位正中竖向刻“受山显考覃老大人之墓志” “受山显妣向老儒人之墓志”。左右侧壁上可见多组文字，有地方文人留下的诗文词句，也有覃氏家族成员姓名等。开间中柱直达顶檐之下，基座为仰覆莲花座，正面刻云纹背景的“八仙”群像，左右侧面分段刻仙人和瓶花，显得复杂而精美。左右开间上下有横枋，底座上线刻动物纹饰，顶部两层横枋，外枋刻戏曲人物，内枋刻“如意”纹饰。整个底层开间的结构、装饰和文字非常的丰富，保存状况也还不错。

覃步元夫妇主墓碑

覃步元夫妇明间雕刻装饰细节

墓碑的第二层之上也是一个三间两檐的结构，尽管有植物藤蔓和塑料引水管的遮挡，但正面的大部分还是比较清楚。次间被镂空雕刻的花饰封闭，四角的花朵雕刻为盛开的多层花瓣状，中间枝叶螺旋状缠绕，形成镂空。正中的明间部分为亡堂造型，左右垂花柱之间的门罩上雕刻有众多的人物形象，看去似乎是“八仙”和其他的人物组合，底部还有两个突出的“阳台”，这个造型还第一次见到。更有意思的是亡堂内部，看上去有男左女右的人物坐在装饰豪华的室内，中间隔着一张摆满贡品的桌子，左右侧壁上还有人物……可惜位置很高，看不清楚，本想到前面人家借个凳子、梯子啥的，但都关门闭户，不见人影。一位路过的村民费了好大的劲勉强才把挡在前面的水管移开。

主墓碑第二层结构

覃步元墓碑亡堂

墓园左右的茔墙也是少见的复杂。首先从主墓碑外立柱连接延伸出一个方形的开间，几乎可以视为左右的次间部分，方形的空间内有一幅1米见方的浮雕图像，周边减地并以回纹装饰，画面高凸，表现激烈的战斗场景，骑马的武将相互追逐截杀，山石丛林中露出旌旗和刀剑，画面上部的树林中还有人在观战。与常见的以戏曲舞台为背景的“武戏”场景迥异，这两幅的山石、树木背景已经完全走到了自然的场景中，而且匠师还利用遮挡的手法，营造出“千军万马”的氛围。这样的画面似乎不再是以传统的戏曲人物为题材的装饰性雕刻，而是一幅独立的艺术创作了，尤其是那回纹的边框和突出的画面，简直就是一幅挂在墙上的“绘画”作品，民间匠师的创新能力真是令人开眼。紧接着的茔墙中段是一块高大的“工”字陪碑，两柱一间，碑帽为卷云纹，其外侧有抱鼓，内侧抱鼓的位置为戏曲雕刻的开间。左右对称的陪碑匾额分别为“昭兹”“来许”，匾额下还有戏曲人物的雕刻，陪碑的碑板刻有覃氏家族相关文字，但没有细读。

覃步元墓茔墙的浮雕图像

陪碑外侧还建有一座两层的字库塔。塔的尺度不大，但其造型简洁，线条优美。墓园至此为一级平台，再往外是与墓坊齐平的一级，高差为一级梯步，与字库塔连接的外墙渐次降低，墙顶有脊饰，一直连接到墓坊。墙面上刻写了很多的文字，但部分已经风化。

覃步元墓左右茔墙

这座墓规模大，规格高，雕刻纹饰复杂精美，碑文信息多而全，而且保存状况还非常完好，真是非常难得。墓碑对向氏这位女性的表彰及其相应的女性主题的装饰雕刻图像令人印象深刻，还有那座没有能够看得清楚的亡堂以及茔墙上“丛林大战”的独立雕刻作品让我记住了这位来自我家乡“巴州”的匠师。今天的行程尽管非常的仓促，但是此行让我看到了好多别样的民间墓葬建筑和新奇的雕刻图像，这些都对我产生了极大吸引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