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年初，农历大寒。在为别人策划了半辈子展览之后，贾廷峰以艺术家的身份为自己举办了一次别开生面的展览。他用一年的时间坚持拍摄家门口鸿燊湖上的一条小溪，并在鸿燊湖冰面上进行展出，这正是北京最寒冷的季节。贾廷峰为这个天地间的展览取名为《一条小溪》，他说，这条小溪就是他自己。

因为疫情期间村庄封闭，现场没有一个观众。贾廷峰在冰面上打坐一个多小时，他说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整个世界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风声、鸟声。贾廷峰称之为“最孤独的展览”，但没想到这个称号却在网络上蹿红。也许，“孤独”正是这个时代喧闹浮华的表面之下，每个人内心深处不愿面对的柔软之处，越热闹，越喧嚣，越孤独。贾廷峰希望通过这个展览呈现自然的博大与人的渺小，并让观者从中领悟谦卑和单纯的意义。

库艺术=库：2021年农历大寒之日，您在自己居所旁边的鸿燊湖冰面上，举办了一次特别的展览，取名为《一条小溪》，并称之为“世界上最孤独的展览”。为什么是“孤独”？

贾廷峰=贾：这里面有几层含义，一方面来自于我现在的居住环境，四面环山，一面临水，周围方圆500米以内没有别的人家，平时只有我、我太太和一只小狗居住于此；另一方面，也与我一路走来的经历有关。颠沛流离，迁移辗转，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再加上我骨子里是个理想主义者，就像一个堂吉诃德一样，多年来以一己之力在世界各地举办了数不清的当代水墨展览，到处推广中国当代水墨，都是自掏腰包，这种决绝的态度也造成我内心深处无比的孤独。

自从我将太和艺术空间搬入798开始，这十几年来想做的就是要重塑中国当代艺术的价值标准。而这样的一个目标哪是一个艺术机构能够承担得起的？但我就是这样一直干了很多年，到现在为止还在不断摇旗呐喊，但到底看到了多少成效？所以我的内心是非常苍凉的。其实，这个时代每个人都是孤独的，越热闹越寂寞越孤独。我只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而已，特别之处就在于我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出来，触动了大家内心柔软的地方，这也是艺术的魅力。

库：我知道之前有朋友给您的展览取了一个更为玄妙的名字，但被您拒绝了，最终选择了《一条小溪》这个名字。我在想，这一条小溪之所以让您情有独钟，其中是否有您个人心境的投射？

贾：它和我一样平常。我起于草根，没有钱，没有背景，负债起家，赤手空拳打天下。就像这条小溪一样，从不起眼，但我们是最有生命力的，内心无比坚韧。我一看到小溪、野草就感动，这些生命就是我精神的象征。太和艺术空间合作的很多艺术家，大都是社会上被边缘化的人，不在主流视野之内，也与这条小溪一般。但我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一种精神，我看到得是他们的内在本质。

小溪虽小，在我看来却可观宇宙。也许除我之外没有人会多看它一眼，而我却拍摄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每天都在跟自己较量。对一条两尺多宽的小溪来说，要想每天都拍出新意是很难的，有时也很枯燥，甚至也曾试图放弃。

后来在拍的过程中偶然目睹了很多奇观，比如突然风起，阳光躲在云彩后面半遮半掩，在水面映照出美丽的投影；或者是突然飘起了雪花，飘飘洒洒地散落在水面上……自然的四季轮回，日出日落，朝夕更迭，无时不刻不在变化，就跟人的动心起念一样，无常是常，动静等观。由此我要抓住这条小溪所有与众不同的瞬间，越拍到后来越渐入佳境。

库：当代艺术最重创新，但往往到最后成了挖苦心思的“点子艺术”。其实人的想法与大自然的千变万化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贾：当代艺术有一个问题，就是为了观念而观念，为了创新而创新，与禅修的“了生死”相比并不究竟，很容易被新的潮流所颠覆。在我看来现在艺术要回归人性的光芒，回归质朴，回归平常，回归生活。拍照就是我的生活方式，这一年来我就干了一件事，就是拍这条小溪，就像我的日课一样。我既不追随古人，也不用思考什么观念，这一切都来源于我的生活，自然而然、自由自在。人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是有这种可能的。但要看你是选择主动地活着还是被动地活着，看你是不是在用自己的心、头脑和眼光，并通过自己的方式去面对和体验当下的真实生活。人可以把所有权威都可以置之脑后，不借助于他人或知识，直截了当，将自己融入到大自然中去，这实质上是一种解放，是让人成为人。

库：可能大家都很好奇，作为知名的当代水墨推手，您从何时起萌生了做艺术家的念头？

贾：我这十几年来，其实一直是用艺术家的思维在策划展览，也一直在用艺术家的眼光去发现真正原创的艺术。我对固有的艺术标准丝毫不感兴趣，我要树立自己的标准，没有套路，没有规范，只跟艺术创造有关，只跟人对生命、艺术的认知有关。我渴望表达，自认还有很多的创造力是通过其他方式无法实现的，当别人的作品已经不能满足我的审美需求的时候，那不如直截了当自己来做。

我选择的方式也好玩，就是手机，方便快捷，没那么多专业设备，也不需要什么技术，只要能酣畅淋漓的表达我对这个世界稍纵即逝的捕捉与发现就好，甚至不需要拍的清楚，但必须与众不同。此时此刻转瞬即逝的万事万物皆是我捕捉的对象，没有边界，不可复制。人活百年，又何尝不是转瞬即逝，在茫茫宇宙中不过是一刹那。了悟生命的无常才能真正珍爱生命，在最终的虚无之前要充分的生命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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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您是修禅之人。这种拍摄是否也成为了您的一种修行？

贾：我是以静制动。小溪瞬息万变，而我几乎不动，唯一运动的就是身体前后、上下、左右和手机拍摄的角度的变化，手机拍摄角度稍微变一点，即乾坤改换。这就跟人生一样，你观察世界的角度与方法稍微一变，整个世界就随之而变。

人往往被禁锢于惯有的观看与思维方式中而不自知，一旦能打破，就宛若新生。我现在即使再拍几十年也不会厌倦，仍然可以拍出新意。这已经不只是艺术，而是价值观了。细细体味，其中有人生的禅机。

库：您怎么想到要在天地间，在冰面上举办这次展览？

贾：2020年受疫情影响，我所居住的村庄被封闭，外人进不来。居家无事，我想自己为别人策划了半辈子展览，无论如何也要为自己做一次。这个展览要跟世界上其他所有展览都不一样，这就有意思了。再加上鸿燊湖就在我家门口，实施起来比较便捷，那就在冰面上做吧。滴水成冰，化冰为水，我拍小溪的涓涓细流流入这个大湖，大湖又凝结成冰，我拍摄的小溪作品又在冰面上呈现，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心神荡漾的展览呀！世界上有哪个展览空间有天地山川湖泊这样的气魄！

展览前天，天降大雪，四周的山川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仿佛在给我的展览清场铺垫。展览当天，天公作美，阳光和煦，微风拂动，我看着自己身后的作品陈列都很激动，这是活的艺术。我拍的就是这里，又在这里展出，现在将这些作品重新回馈于自然，可谓是“自然而然”。正如杜尚所说，生活就是我的艺术。当天我在冰面上打坐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整个世界仿佛都不存在了，只有风声、鸟声，和蒲团之下轰轰的冰裂声，像是天外宇宙之音，这种体验是前所未有的。60件展品和我这一年时间的拍摄过程，既是观念，也是行为，又是影像，它们是一件作品。

库：别人看到您的照片，可能会说，这个我也能拍！

贾：当然可以拍，我就是想让大家觉得自己也可以。但这里面还是有一些独特性和难度，比如我三十多年的从艺经历所锻造出的敏锐眼光，对东西方艺术史的了解，捕捉发现事物的能力等等。别看就一条小溪，你要从哪里入手，抓取哪一部分，这都需要运用你的审美判断以最快的速度捕捉到它最美妙的瞬间。同一个事物，有可能拍的杂乱无章，也有可能拍出来是艺术品。这其中要有取舍，要做减法。重要的是发现，要全神贯注地不断去发现，在发现中不断开启你的智慧，在不断开启智慧的状态下重新发现。在发现中创造，在创造中发现。而且我可以持续拍一年，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会去干吗? 所以还是有区别的。但我给你一种启示，一切取决于你自己。人人都需觉悟，但不是人人都会成佛。

库：您多年来跟无数的艺术家打过交道，您认为真的艺术家是怎样的？

贾：我是中国改革开放之后的第一批画廊主，没有任何参照，在荆棘之中硬生生趟出一条路，也交了很多学费， 在很多伪艺术家身上浪费了很多情感、时间和金钱。但我并不后悔，这就是我生命过程中的必然，往往这些人才真正助我成长，他们都是我的老师，所有的经历都是养分，这些人尤其是我的老师， 因为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人性的另一面，他们是我人生道路上的一面又一面镜子，让我看到了自身的不足，逆缘助成长嘛。

在我看来，一个真正的艺术家首先应该是一个“人”，他的人性、人格、修养、创造力、艺术的表现力以及精神的强度是罕见的，但在日常生活中并不见得好相处，或许好艺术并非是一个“好人”所为。对一个国家和民族来说，一个真正优秀的艺术家一定是稀缺物种，但他是人类文明的灯塔，因为他提供了一种不一样的思维方式，让人们知道还可以这样去看待和理解这个世界，这就是艺术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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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您对今后的艺术之路有什么规划？

贾：随机，随缘。我认为自己还有无穷的创造力，绝不会去山寨世界上任何艺术家的作品。不管是创作的形式还是司空见惯的内容，一定是自己的角度和自己的表达方式，一定是要与众不同。如果连我自己都不感动，我一定不会去做。我希望通过自己的作品、行为和观念能够影响更多的人，希望用艺术的方式唤醒大众的生活方式，让大家谦卑地面对这个世界，能够单纯地去热爱这个世界。在大自然面前，人类真的太渺小了！这也是我做《一条小溪》这个展览的最大感触。这个展览感动了很多人，对此我的内心非常满足，因为我的初衷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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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度艺术人物-贾廷峰《一条小溪》现场@库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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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度艺术人物·不懈！》贾廷峰部分内页展示

贾廷峰太和艺术空间创始人、中国陈设艺术专业委员会副主任、香港知识产权交易所艺术顾问、2021 第二届田野双年展（自贡）艺术顾问、第五届美中商会杰出贡献奖获得者，原《艺术收藏》杂志主编，现为雅昌艺术网首页特邀专栏作家、《财富堂》、《中国经济周刊》、《中国文化报》特邀专栏作家、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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