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家丽

无论是花鸟虫兽，抑或是绢本屏风，萬亨的作品均颇得静趣。置身画外，如万壑松风穿堂而过，亦如一江夜月独放清辉。寒塘雁迹，目送归鸿，体素处洁，乘月反真，其境想来便是如此。

萬亨受宋代院体绘画影响极深，精工的笔墨，形神的精准捕捉，使得他在画面意趣上十分具有宋代院体绘画的气韵。在宋代理学思潮的影响下，院体绘画十分注重“格物”，即对一物象长时间、全身心地观察和体悟后，得到所格物象的理趣。可以说，“格物”的过程，便是人与物生命交汇的过程。因此，如果说文人画表达的是心灵维度的准确，那么，宋代院体画尽管也带有主体心灵感受，却是建立在对物象形体和神韵的精准描绘之上。

“涵墨镂金——萬亨屏画展”展厅现场，龙美术馆（西岸馆），2022，摄影：shaunley

萬亨十分明白这一点，从中国美术学院毕业后，他便回到了家乡浙江温州，一个充满生活细节的城市。在家乡，他侍弄花草，饲养鱼虫，放行山野，在山水之中继续自我对具体物的观照。也是在与物的长期静照之中，萬亨在形体之上捕捉到一种生命的静趣，那是人退居其后，纯粹以人的视角再现物之形体神韵的谦逊。萬亨的作画时间很长，他常常在对物象进行长时间观察后，再慢慢咀嚼、沉淀，又在对物的无意识观照之中丰满、修正这种趣味，待灵感降临，才细细描绘。

文人绘画，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以自娱。吴道子作画，嘉陵江三百里山水，一日而成。徐渭醉后，也常常挥笔画去，一气呵成。在文人画几近成为中国传统绘画代名词，当代水墨探索中，表现当代社会心理和传统当代碰撞，甚至装饰趣味成为主流的今天，萬亨甘于做一个反行者。他一笔一划地默默描绘，将宋人面对天地造化时，人与万物生命交融的悠悠然的心境拉入当下，使心灵在静趣之间获得一种圆融。

在绘画题材上，萬亨十分偏爱松、鹤、猿等高洁的意象。但他绝不是对宋人的一味重复，而是在抓住宋画核心理念的前提下，在当代拓展上做着自己的尝试。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萬亨近几年对松意象的再挖掘。文人爱松，李成郭熙枯松如蟹爪峥嵘延伸，马远夏圭绘画一株古松倒垂孤悬，松风、听松、松泉等等，都是中国绘画十分常见的题材。但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在意象塑造上，古人始终摆脱不了“比德”的箍咒，松更多的是作为孤傲、高洁、不屈、坚韧的文化象征，而在与高士形象的携手中，传达一种超凡脱俗、不落尘境的胸怀；第二，在对松树全貌的摹写中，松枝常常是更为重点的表达对象。

《松林》 纸本金地水墨 六扇屏风 210×375cm 2022 

但“反行者”萬亨却反其道而行，他避开喧闹都市，到大自然寻访无名松树。在萬亨的笔下，尽管松有时也与猿、梅等形象一道出现，但在他部分的绘画中，松之自身形式趣味已经体现出来了。虬曲峥嵘的松枝在画面中单独出现，松成为纯粹的审美意象，这使其暂时从文化象征中解脱出来，释放自然之松本来的生命力。在萬亨的笔下，松真正成为了它自己。

松主题中有两幅画格外引人注意，《双松出岫》中，如飘带般润滑的雾气在两棵枯松之间盘桓，《梅落松声》中，松林之间落英缤纷，随风飘荡。在萬亨的部分绘画中，常常出现由形式塑造，而非意境营造带来的流动感，这种流动感真实存在于视觉观看，而非心灵的想象之中。

事实上，这是十分当代的创造。要知道，在古画，尤其是宋画中，这种流动感大多通过穿山越崖，时隐时现的小溪显现。大山深处，小溪虽灵动点睛，但仍不敌大山那般显眼。而这种表现方式的确在明画中出现，但却常常流于平面装饰之感，而缺乏深度。萬亨十分巧妙地把物象本身的流动感单独塑造出来，并将其带入到宋画静穆含蓄的静趣之中。这是一种非常当代、日常的感受，是在生活中，视线随落叶一同飘移时，而获得的心灵自足和愉悦。动与静，古境与当下，就这样在萬亨的绘画中往来穿梭着。

《拂云》 纸本金地水墨 六曲屏风 172×360cm 2021

同我们常见的宋画不同，萬亨爱金色。他常用金色打底，使绘画呈现出金碧辉煌的气势，萬亨称之为“富贵气”。我问他“静趣”和“富贵气”是否矛盾时，他回答道：“富贵气不是对富贵样式的简单堆砌，它不是俗气。相反，真正的富贵是一种很高级的东西。金色其实也是一种很高级的颜色，佛像、瓷器等古人生活中非常重要的造器上都会用到金色。”为了实现这种“富贵气”，萬亨用金色十分考究。他画中的金，同经典造像上的金，有异曲同工之处——颜色的饱和度较低，在视觉上呈现出一种内敛的色度。

《松与鹊》 绢本设色 67×79cm 2022

《松猿图》纸本金地设色 六扇屏风 117×260cm 2021 

萬亨也很爱画屏风，相较于卷轴、画框等传统绘画的形制，屏风的曲折感不但在视觉上具有独特的意味，屏风与空间的关系更为紧密，其在空间内的表现力也更为强劲。因此，当萬亨将自己惯常创作的主题绘制在屏风上时，便使得金色屏风显现出一种辉煌气度的同时，具备了一种静趣，而这种静趣又随着屏风与空间的互动，如小溪般在空间内潺潺流动起来。那是一种对空间的营造，一种氛围的重塑。

《松径深》 纸本金地水墨 六扇屏风 175×360cm 2022 

钱理群先生曾言，如今中国的国民性中缺乏的是精神性。我想，无论是生活选择，还是作品意境，“反行者”萬亨都能给我们一些启示。倒不是说所有人都应该如他那般回归乡野，执笔作画，而是存活于世，人生与社会的联结之中，我们是否如他那般好好地佑护了自己的心灵。

如果你也想在美术馆内获得一丝心灵的休憩，不妨来龙美术馆（西岸馆）看一看萬亨的最新个展。

展览信息

展览名称：涵墨镂金——萬亨屏画展

艺术家：萬亨

策展人：王薇

展期：2022.8.20 - 2022.10.16

展览地址：龙美术馆（西岸馆）第三展厅，上海徐汇区龙腾大道3398号

作者：李家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