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江苏扬中市新坝镇新治村的陈履生博物馆群

中国地域辽阔，东南西北的经济发展水平、自然资源、文化传统、风土民俗等各不相同，有的甚至差异很大。因此，不同地域中的农村所显现出来的文化面貌则是不尽相同，有的即使在相近的区域中，甚至在一个很小的区域内连语言都是两样，所以，就很难要求在新农村的文化建设中用相同的模式去套用。地方文化的发展是一个复杂的问题，首先，可以肯定的说，博物馆、美术馆在乡村的文化建设中并不是标配，因为农村和城市不一样，城市有百万、千万的众多人口，有便捷的交通，有公共文化服务的历史积淀，而人们所受的教育以及公民素质，还有人群的构成等方面都不同于农村。

中国的农村在20世纪中期前后还有相当一部分是文盲，这里的文化传承主要靠乡规民俗。他们有自己的传承方式，而地域文化在区域中的发展，实际上是传续着农耕文明的很多做法。到了21世纪前后，经济的发展，教育的发展，带来了农村的巨大变化。因此，在经济发展的支撑下，人们对于乡村文化的建设也有了一种文化的自觉。而这时候基于国家政策的倾向性，人们对于建设新农村的愿景往往是向城里看齐，并通过所谓的文化下乡来带动整个乡村的文化发展，可是，人们往往忽视了城乡之间差别客观存在，这不仅仅是经济发展水平的差别，更重要的是人的差异以及文化传统的不同。如此来看乡村博物馆的建设问题，实际上是一个个案，并不具有普遍性，然而，在现实中往往有着带动普遍性的潮流。客观来看，并不是所有的乡村都具有建立博物馆的资源，甚至可以这么说，在建设乡村博物馆的过程中都找不到相应的管理人员，甚至在乡村中人们可能并不完全清楚要博物馆和美术馆是干什么。而城里来的艺术家（或文化人）往往看重乡村的乡土文化资源或者是自然资源中的那些稀缺性，把自己的画室搬到乡村，把自己所租用的民房改造成美术馆（博物馆），所以，当这些文化设施出现在乡村中，在一定程度上和乡村的文化发展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只是一些艺术家的个人偏好。

位于英国曼彻斯特亚姆村的瘟疫博物馆

中国的第一座博物馆南通博物苑当年也在村中

日本九州博物馆

日本名护屋城博物馆

另一方面，我们也能够看到在越来越多的博物馆样态中，利用自然和人文的资源所建设的博物馆也有非常成功的案例，那是由资源来决定的。但很多乡村既缺少建立博物馆的资源，又缺少博物馆赖以存在的一些基础条件。所以，在乡村建立博物馆，或者用这样的方法来推动文旅结合等等，就显现出了现实中的很多尴尬——名不副实。这些问题实际上表现出了乡村博物馆的局限性。如果这一地区如果有很丰厚而且独特的资源，那它会吸引周边城市的观众，或者以它的影响力来带动博物馆与社会的发展。比如说像日本的美秀博物馆就处于深山之中，远离城市，因为它是国际著名设计师贝聿铭设计的，其设计本身就是一件具有影响力的作品。而美秀博物馆与周边的环境融合到一起，又形成了它不同于城市中的博物馆的重要特色。还有一些远离城市、处于乡村的博物馆，在地域上也是比较偏僻，如日本的九州博物馆，英国曼彻斯特的亚姆村瘟疫博物馆，可是，它们的专业属性，它们的收藏，它们的建筑、它们的管理等都有其独到的内容，重要的是它们的影响力。

能够看到天际线的乡村中的博物馆

博物馆的影响力非常重要。不管处于什么地区，如果不具有影响力的话，它可能只是一栋建筑，可能只是藏品的库房，可能只是一个牌号，并不能对整个社会发展做出贡献，更不可能促进乡村振兴，或者赋能乡村的高质量发展。乡村博物馆的一大特点就是自然与文化结合，就是“乡村”的属性，所以，乡村博物馆建设与发展必须要考虑到这一属性。拿江苏扬中市的陈履生博物馆群来说，显然，位于扬中市新坝镇新治村的这样一座博物馆群并不占有地理上的优势，而且这一地区并没有建立博物馆的资源。当我2016年于国家博物馆副馆长任上退休之后，就希望能够圆我的博物馆之梦，希望做一点能够显现出家乡实力的文化项目，因此，就有了建立博物馆的愿望和努力。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博物馆，关键是在私有与共享之间的权衡，如果不能反映公共性，不能很好的服务于公共性，那成功的可能性不大。这首先需要我对乡村博物馆有正确的理解和认知，再是希望这座博物馆以它的独特性来改善中国博物馆发展中“千馆一面”的状态。所以，这是一个建立博物馆初期的智慧的权衡，而不仅仅是把自己的藏品陈列出来，更重要的是要契合乡村的实际情况，使之成为赋能乡村高质量发展的力量，并显现出博物馆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来自上海的知青组团于2024年春节期间参观扬中市陈履生博物馆群

新治村是江苏省命名的“最美乡村”。这里有着独特的自然风貌，长江在它的面前流过，而对面的圌山也有着历史的传承和影响，虽然江中的小岛并没有丰厚的考古方面的资源，更没有古代的墓葬和出土文物，可是，这里人的因素应该是成为资源的一个重要部分，而这个人的因素往往是在博物馆建设中被人们忽略的一个问题——这就是我来主导建设，其中从选址到博物馆的设计、整体的安排，以及把村委会改造成博物馆的许多方面，一直到策展、展陈，再到此后的管理，还有在博物馆建成之后的不断调整思路，以最大的可能切合到乡村的高质量发展之中。从扬中陈履生博物馆群的建设经验来看，乡村博物馆对于乡村发展的重要性，就是它在乡村振兴之后，村中普遍出现了洋楼，村民生活水平的普遍提高，可是，没有一个能够表现这些进步的标志。如今，新治村因为有了这样一座乡村博物馆的存在，村民们看到从各地来的观众，以及来自周边以及本市的中小学生，看到这里成为一个重要的教育基地，看到它以其独特性而成为村中的地标，成为扬中市的一张名片。虽然这是处于村中的博物馆，却能成为扬中市的一处重要的文化设施，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并日益显现出它的重要性。

江边的风云变化被博物馆群见证

每天的落日是乡村中的日常景观，遗憾的是看不到炊烟了

博物馆，不管在什么地方，它的藏品，它的运营，它的样态，它的风格，以及它的特色都取决了它的社会影响力，这正如同由贝聿铭设计的美秀博物馆那样，不管它多么偏僻，交通多么不便，可是，人们蜂拥而至的一个重要原因也印证了中国的一句老话，这就是“山不在高”“水不在深”。而扬中这个江中小岛，过去因为四面环江，交通不便，显得各方面都闭塞和不发达。如今扬中有4座长江大桥连接了南北，人们看到了便捷交通所带来的许多的方便，实际上已经打破了地域的阻隔。因此，在江苏这样一个经济比较发达的省会区域中，出现一些乡村博物馆，如果能经营得很好，能有特色，能吸引人，那么，它就有可能会带动区域性的文化发展，包括推动区域性的社会经济的发展。扬中市陈履生博物馆群不仅聘请了列支敦士登国家博物馆雷诺馆长为名誉馆长，而竹器博物馆还借了4件藏品到曼彻斯特博物馆展出，成为曼彻斯特博物馆数百年来所建立的第一座中国文化馆中的特别的展区。如此来看，乡村博物馆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简陋和不堪，它还承担了区域中的国际文化交流，而放眼国际文化的交流，尤其是响应“走出去”的号召，乡村博物馆在区域的概念和内涵的扩展方面都是大有作为。

目前来看，扬中市陈履生博物馆群已经完全打破了区域的阻隔，各地的参观者来到这里，其兴趣和所见非但不会忘却，而且还会成为口口相传的美誉度的扩散。就是在这个新治村，在这个由村委会改造而成的博物馆群，人们几乎忘记了它在地理位置上的局限性。今天人们所看到的这样一组博物馆——汉文化博物馆、竹器博物馆、陈履生美术馆——和无数的博物馆一样，它用自己的方式显现自己的存在，一定有自己的底层逻辑。而这样一种属于专业的逻辑关系说明了博物馆的专业属性，可能正是我们在乡村文化设施的建设，包括博物馆建设中所遇到的一些问题。显然，并不是中国所有的乡村都能有一个比较高品质的博物馆、美术馆或其他公共文化服务设施。重要的问题是博物馆本身的专业状态；再就是它的影响力。如果没有影响力，仅仅靠方圆几里地的民众，或岛上的居民，那可能用不了多久就可能会关门，或者是有人来开门，没人来就是铁将军把门，这是在我们很多的乡村博物馆或文化设施中看到的一种常态。这也为我所提出的建设乡村博物馆，如何利用文化资源，利用各方面的资源来显现出乡村独特的魅力，是一种尝试。

陈履生博物馆群的大厅就是多功能的教育场所

博物馆的教育中心

博物馆的微农场

陈履生博物馆群中的孩子

春节期间的喜庆景象

甲辰年春节气节的各种活动

志愿者和志愿服务在陈履生博物馆群

毫无疑问，像陈履生博物馆群这样的乡村博物馆，如果建立在城市中，它必然要调整它的专业范围和发展方向。面对它的不同的观众群，尽管我们的观众群并不仅仅是我们的村民或者周边的居民，更多的是来自于城市中的参观者，我们的乡村特色是基于我们本身的藏品与博物馆关联的自然环境，以及我们运营中的很多问题。我们建立了“植物种植区”，也建立了“动物养殖区”，在这里能听到鸡鸣狗叫，能够在很好的生态中显现出农业文明在当代的表达形式。因此，博物馆群建立了自己的“微农场”，希望用自己的方式来显现出它与乡村的关系问题。而在这里比较大的园区内，现在是银杏挂满枝头，此前是枇杷满树，还有桑果、枣、柿子等。这里从一开始就迈向了发展绿色博物馆的道路，馆内有一部分用电来自于我们的光伏发电，而户外都没有使用国家电力的照明，全部是太阳能。我们所做的很多方面都显现出了自己的特色。因为像这样一个规模的博物馆，它必然会消耗很多的自然资源，包括一些国家的电力资源，而扬中是光伏发电之乡。还有用水，因为我们在长江中的一个岛上，周边有通到长江的河流，水对我们来说只是费一点电而已。这不像城市中博物馆广场上的草坪，每天要浇水，水费就是很大的一部分支出。如此等等，如何来调整我们的专业发展方向以及创立不同于它馆的专业形象，就是要建立起在乡村中的独特的面貌，以其独特性来显现出存在的合理性。

村里的舞龙队来到了博物馆中，这是城市博物馆看不到的景象

因此，这种存在的合理性就能够说明乡村博物馆一定要在合理的逻辑关系中显现出它不仅仅是为博物馆而博物馆，为美术馆而美术馆。所以，在去除同质化的方方面面的努力中，我们不同于很多乡村出现的一些表现乡村民俗、农具、生活方式，以及人们所熟悉的一些民间文化的展陈。实际上这些展示在很多地方都有相同的表现。所以，乡村文化的建设，包括博物馆的立项，都要在去除同质化的努力过程当中，针对乡村的实际状况来显现出不同于他人的努力。这从场馆的规模，从藏品的数量和品类，从展陈的方式，从很多的方面都要求博物馆有着不同于他人的表现。如果有了不同于他人的表现，在专业上显现出自己的特色，那么他就能够立足于乡村，立足于发展。当然，可持续的发展对于乡村博物馆来说至关重要。因为相当一部分在可持续发展的过程中夭折了。因此我也希望在乡村中，在中国，不能一哄而起，全中国能有三五家，能有十家八家，能有百年以上的老牌的乡村博物馆中显现出中国的乡村博物馆的独特性，那未来我们的子孙们在传承这一传统的时候，他们可能为他们的先辈而感到骄傲；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中的博物馆人为这个时代所做作出的贡献。因为我们不仅仅是为自己，我们还为未来。

（此文根据接受某媒体的采访录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