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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07年至2016年,傅中望在湖北美术馆担任馆长十年,策划、举办展览无数,从来没有举办过属于自己的个展。今年,这个筹划已久的展览终于提上了日程。
同时,他还收到了合美术馆的展览邀请。今年是合美术馆的十周年,他曾于2015年和2020年先后在合美术馆举办了“构物思迹——傅中望手稿研究展”和“楔子:傅中望”两个展览。傅中望问了合美术馆执行馆长鲁虹一个问题:展览将要展多久?鲁虹回答为半年。
傅中望也给出了爽快地回复:“如果只是两个月,那美术馆自己找找材料做一做就好。既然有半年,那我就想花点心思,多多投入。”
“类聚——傅中望作品展”展览现场
傅中望文献展现场
10月15日,已经四年未曾举办个展的傅中望带来了两个展览——“类聚——傅中望作品展”和“傅中望文献展(1974-2024)”分别在湖北美术馆和合美术馆同期开幕。前者是傅中望在湖北美术馆的首次个展,作为入选文化和旅游部2024年度国家美术作品收藏和捐赠奖励项目,展示了其近年新作和早期“金属焊接”“榫卯结构”等代表作;后者是首次对傅中望跨越半个世纪文献的全部梳理与陈列。
“装置”是解读两个展览共同的关键词。“类聚”展览以装置艺术为主,几乎每一件作品都在邀请观众参与互动;“文献展”则打破了以往文献展的展陈方式,将整个展览变成了一个大型的装置作品,在傅中望的导览中,观众游走其间,对岁月流转、生活变迁以及艺术家艺术的发展有了更为直观和切身的感受。全程现场搭建是艺术家和展览空间相互激发的成果,也通过各种细节来邀请观众的共同参与。
同时,从两个展览也可以深刻感受到傅中望对于物的迷恋。文献展中的品类丰富、数量繁多的文献自不用说,“类聚”中出现的旧物也让人惊叹:有今年冻雨灾害中折断的树枝,有堆放了七八年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的老木头,有数量足以开设博物馆的旧手机,还有一些傅中望从多个城市的二手市场用磁吸方式打捞回来的各种铁盒、钳子、扳手、锅铲、糖果盒,甚至是湖北美术馆提质改造留下的水泥块。对旧物的收集和再利用,贯穿了傅中望的艺术人生,成为他以开放包容心态面对创作的最佳注脚。
傅中望(左一)在“傅中望文献展(1974-2024)”现场导览
两个展览刷新了业界对于傅中望的认知。批评家喻可找到了傅中望对他说:“你不是一个艺术家,你是一个发明家。”傅中望对这个评价很高兴:“可以可以,我是一直在发明东西。”而皮道坚则在看完展览后对他说,只有你中望才能做出这样的展览,在国内没有,国外不知道。
在展览开幕后的一个周日上午,我们在湖北美术馆咖啡厅再次见到了艺术家傅中望。这原本是他的固定创作时间。对于这两个展览,傅中望一再强调,这不是回顾展,因为还没有到回顾的时候,还有很多新的作品和想法正在产生。他希望作品能跟观众有更多的互动和交流,“不想把自己钉在天花板上让人仰望”是傅中望对于这两个展览的呈现初衷,他希望让人们看到并感受一个艺术家的成长过程:“经过长时间的美术馆工作,我逐渐认识到,若美术馆不与观众进行互动,那么它仅仅成为一个被动的观赏场所。一定要有活动让观众把自己代入其中,让他觉得有意思。”
在长达一个小时的对话中,傅中望介绍了两个展览同期开幕的筹备过程、最新创作的理念以及对一以贯之的艺术创作方法:“他们都说,是不是我小时候就已经能预感到自己长大能成为一个艺术家,所以收集了这么多东西。其实,我是从小就喜欢收集东西,跟我有关的东西,我都会收藏起来。”傅中望说自己是“恋物癖”,老物件是他人生的见证,也成为他创作的灵感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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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傅中望
雅昌艺术网:此次距离您的上次个展已经有四年时间。两个展览同时开幕,一个为跨越50年的文献展,一个是以新作为主的作品展。对于您来说,这两个展览的意义有什么不同?
傅中望:在每个创作阶段,我都会提出一个新的理念,并通过我的作品进行转化,实现其视觉表达。四年前,我在合美术馆举办了名为“楔子”的大型展览,是我当时想法的表现。而此次展览,我意在进行一次梳理,因为此展包含两个部分。
有人问我,为何不举办回顾展。我觉得还没有到回顾的时候。在合美术馆举办的文献展览几乎囊括了我近50年的个人经历,包括在此过程中与我相关的所有物件及作品,进行了一次整体的梳理。梳理本身即是一种回顾,但我并未将其命名为回顾展,因为回顾展通常聚焦于作品本身。我一直在收集文献,但是很少有时间去做细致的梳理。所以这次我希望将文献展做得细致一些,对家里存放了几十年的东西做了一个全面性的考古、挖掘。
湖北美术馆举办的“类聚”个展以展示作品为主,其中大多数为新作。在完成榫卯结构、异质同构、引力雕塑等系列作品后,我意识到自己还有其他可能。在艺术实践中,固守同一理念或技法终将导致重复。我最近发现,艺术表达可以更为含蓄,例如增加现场作品的拓印以及创作一些动态艺术作品。因此,本次展览虽未直接提及榫卯结构,但在创作方法上是一脉相承。
雅昌艺术网:如您所说,我们在“类聚”展览中能看到很多新作。这些新作跟您之前的作品,有哪些延续?
傅中望:我的很多作品包括榫卯结构都是从老物件中受到启发。在收集的时候,并不清楚将来会如何使用,只是将它们妥善保存。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找到合适的方式和方法。我的作品大多体现了对传统文化资源的转化和利用,旨在探索如何将这些熟悉的物象融入创作之中。
“类聚——傅中望作品展”现场,作品《纠缠》和柔软的楔子
《纠缠》的材料是我从自家院子里挖出来的竹根。当时堆在一起给我的感觉是,这不像是地球上的东西。根据往常的视觉经验,竹根一般只能做烟斗或者根雕摆件。我一直在想怎么去呈现这一堆,直到把它们搬进了展厅,用激光笔在墙上画了一个起伏轨迹,将竹根按照轨迹固定在墙上。有的很密集,有的很松散。就像生活中的人群,相互纠缠牵绊、相互依赖又矛盾。整个社会都是一个纠缠的状态。
《枝雨横序》《冻雨之殇》《众》都是与今年二月的那场冻雨有关。城市中的树木被大面积地折断,我在武汉生活了六十多年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当时感触很深。整个城市的交通受到了很大影响,我开着车出去拍摄了很多现场,制作了一些视频记录,收集了很多被压断和掉落的树枝。我本来是喜欢树木的,从生命的角度看是一个很悲哀的事情。当生命体,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无法承受外界压力时,它们只能选择断裂。这不仅限于植物,动物和人类在压力过大时也是如此。
“类聚”展览中的每个厅都是不同的材料和表达方式。第一个厅以木结构为主,中间的楔子作品延续了上次个展的主题,是一件全新作品。以前的楔子都是硬性的,强势地介入墙面和地面;而这次的楔子是柔软的,它被完全摊开,观众可以躺在上面跟作品产生互动,我们的肉身也都成为一个楔子。楔子可以紧固可以加强,也可以分裂和破坏。我们每个人都在相互之间扮演着楔子的角色,相互插入、相互影响。我把一种纵向的力量改变成为一个横向的膨胀力,通过有形的硬性的楔子,来提示一些无形楔子的存在。
《上网》
我收集了很多手机,几乎搜罗了武汉三镇手机修理店中的所有型号,超过十个大型储物箱。我之前利用这些手机创作了多件作品,其中包括在意大利威尼斯双年展平行展上展出的“全民手机”项目,以及在“中转”展出的作品。此次展出的新作名为《上网》。中国是一个手机王国,拥有全世界最多的手机用户。我们每天都在上网,每天都在关注点赞,人们时时刻刻都生活在有手机的生活中。没有手机的生活,现在已经无法想象。
《经轮幕》
《经轮幕》中的车轮是我收藏的一些车轱辘。中国历史自远古时代开始,历经周、秦、汉、唐、宋、元、明、清直至现代,历史一幕幕展开。四周转动的车轱辘,轮毂里装满了五谷杂粮,象征着无论社会如何进步、科技如何发展,人类终究要回归到基本的粮食需求。在另一排车轮上,我们可以看到中文、英文以及阿拉伯数字的字样。在时代车轮转动的过程中,正是这些符号的形成,逐渐塑造了人类社会的精神面貌。我这几天发现轮子下面有粉末。五谷在轮转中逐渐被碾磨成粉末。观察在车轮不断转动下,五谷是否最终会消逝无踪。
傅中望新作,创作于2024年的《蓝色引力》
楼下特展厅的“引力场”象征着一种聚集效应,将志同道合的人们聚集在一起。
雅昌艺术网:从作品展现场可以想象工作量之大。两个展览同期开启,您是如何同时推进的?
傅中望:两个展览的策展人,一个是鲁虹,一个是孙振华,都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也都是很有经验的人。在美术馆的这么多年,我一般都是以展览总监的身份介入到展览各个方面,比如作品的选择,视觉的呈现方式甚至财务工作、媒体对接等等。他们都知道我是一个喜欢事无巨细的人,都跟我说,你放心去做。所以,我可能在某些方面代替了他们的工作。但是,我们在合作的过程中都很愉快。
“类聚”这个展览是从半年前开始筹备做展厅数字模型,包括选择哪些作品以及这些作品放在哪里,都已经做好了事先规划。我对湖北美术馆展厅空间很了解,展厅改造的图纸都是我亲自审定的。所以,在哪个地方放置哪个作品,我很了解。所以,孙老师对我很放心。因为提前设定好了,现场只剩下把控时间进行搭建。我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文献展上。
“傅中望文献展(1974-2024)”中的“展签”
雅昌艺术网:此次文献展的展陈方式给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展陈?
傅中望:如果按照往常展陈的模式,要先写展陈大纲,然后梳理资料归类,将每一张照片、手稿、物件,登记著录以后办理移交手续。按照这个流程做,没有一年半载那是做不成的。我想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做装置。把我的时间分成五个时期,一个时期一个装置构架,将所有的展品按时段分成堆。无论是图片还是文件一律打包往上挂,然后一个一个地贴标签。如果过程中又发现了新的物件,可以随时往上装置,成为一个不断增添的载体。
但是这个方法也是让我最累的方法,因为布展过程中我必须在场。这些年代久远的东西只有自己知道放哪,我感觉自己像驴一样,围着几个展架转来转去。一边转一边思考,有时候放错了位置需要及时调整,然后不断有新的发现。我也不要打印标牌。祖父留下的老物件,我在中学时学画留下的画夹,想到什么就随手贴上去,也不用担心会写错,因为可以随时修改。
到了写自序的时候,我就想着,也不用些什么身份了,我就写上在哪里出生,在哪里上学,在哪些地方工作,几乎都是与我的个人生活和工作有关。出品人黄立平、策展人鲁虹和学术主持胡莺本来要规规矩矩地打印前言,我就建议他们手写,写错了就可以划掉,打个叉或者标注个重点符号都行。他们接受了我的建议,手写的前言再加上我在40年里与人的通讯往来信件,串联起展览的三个厅。这些信是我的文献,也是本次展览的一个艺术装置作品。
“傅中望文献展(1974-2024)”现场,傅中望手写的自序
雅昌艺术网:文献展将您的一生分为了四个阶段,分别为1974-1984,1984-1987,1988-2006,2007-2024,串联起您从中学插队到黄陂县,先后到湖北省博物馆、湖北省美术院工作,到湖北美术馆任首任馆长以及建立个人工作室。从展出的内容来看,其实已经超越了这个时间段。通过文献展,您对这四个阶段有哪些新的认识?
傅中望:其中也包含了我在各个时期所做的艺术。前面一号厅的A厅和B厅主要是展出了早期物件,直到2号厅展出了榫卯结构的第一件作品。那时候我已经在湖北美术院工作了。以此作为界限,之前在85新潮时期也做了很多的艺术尝试,但感觉就是跟自己没有太大关系,就是好玩。我们当时那个年代,所有的绘画和雕塑展都是千人一面,所有的艺术形象都是昂首挺胸的红光亮形象。一直到了80年代的改革开放,我们才发现,原来西方还有这么多的雕塑大家和艺术大家,原来艺术还可以这么做,完全颠覆了之前对于艺术的认知,然后也有了一些野心。布朗昆西之所以成为布朗昆西,就是因为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语言,毕加索、杜尚都是如此。那为什么,我不能拥有呢?
于是我也试着发明东西,后来就发现了榫卯结构。我激动了好几天没有睡好觉:我终于找到了一个东西,既有中国文化历史支撑,又具有现代艺术的符号性,还跟我的个人经历和爱好有关。我从小爱好做木工,拥有榫卯结构这种技术,但是我对榫卯结构的研究不深。所以,我并没有马上投入创作,而是大量购买相关书籍,比如《营造法式》以及其他跟古代建筑、工业、农业、工具等有关的书,然后去各地考察古建农具等,一步步推出了“榫卯结构”系列。
但是,艺术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解决语言的问题。语言的目的,是为了表达思想,要有针对性,要体现当代意义和现实意义。只有“榫卯结构”的存在就只是我的自言自语,是一种形而上的东西。当我做了“异质同构”之后发现,我可以跟很多东西甚至社会发生关系。整个社会形态在20世纪80年代正是异质同构的体现。东西方文化的交融构建了经济领域的中外合资企业,而所有外来元素的融入实际上都是嫁接的产物。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慢慢打开思路,又提出了“关系的艺术”——榫卯结构就是凸和凹的关系。
当创作进入困难时期,我会思考着提出新的观念,然后再去实现视觉转换;另一种方式是观察到某一物品时,我会思考它适合做些什么以及能表达什么意涵。这两种方式,构成了观念性表达。
“傅中望文献展(1974-2024)”现场
雅昌艺术网:榫卯结构、异质同构和关系这三个系列都在文献厅的2号厅展出,从展出面积和作品数量也能看出这个阶段的重要性。从“关系”系列之后,您就进入了美术馆工作,成为了湖北美术馆的首任馆长。在您10年的任期内,美术馆的工作和成绩都有目共睹。这也是文献展中“三号厅”的主要内容之一。这段工作对您来说,留下了哪些深刻印象?
傅中望:作为一个新成立的美术馆,首先要梳理历史,做历史性的发掘。上任之后,我带领着我们的团队开始发掘全省的文化艺术资源、教育资源和艺术家资源,首先做完了五大回顾展。在此基础上,我依据早期在湖北省博物馆的工作经历,借鉴博物馆的展陈方式,组织实施了美术馆的固定陈列展“百年纵横——20世纪湖北美术文献展”。巫鸿先生看完了展览后就表示,湖北美术馆是中国本土境内唯一具有区域百年历史陈列的美术馆。湖北的艺术家资源丰富,都有代表性作品作为自己的品牌;湖北美术馆也要有品牌,而展览就是美术馆的作品。于是,我们创办了四大品牌三年展,构成了清晰的学术体系,不仅拥有了大量的收藏,还推荐藏品在国内外巡回展出。
在这10年里,我和美术馆团队经历了从无到有,至今回忆都能深刻感受其中的艰辛和困难。在经费有限的情况下,天天都在琢磨如何将每一分钱用好。在那段时间,去国外看展时,我一般都不会进展厅看作品,就看展厅的灯光设置,看地面怎么处理,展陈怎么布置,库房内部空间和办公区、展区如何布局,修复车间有哪些先进设备等等。团队的每一个成员都在努力,做了很多奉献,才有了后来的很多荣誉和成绩,包括在开馆四年被文化和旅游部评定为首批国家重点美术馆。所以,我对美术馆有着深深的感情。
我一辈子就做了两件事,一个是做艺术家搞创作,榫卯结构、异质同构、引力雕塑都是我的代表作,我还将楔子变成了艺术;第二个是作为美术馆的馆长,做展览、做策划和做好管理,为湖北文化生态搭建平台做了些工作和努力。
“傅中望文献展(1974-2024)”现场,傅中望在湖北美术馆任职时策划、参与的展览
雅昌艺术网:您在导览中讲到了一个细节让我印象非常深刻。这是一个可以不断生长的展览。请您预判一下,这个展览最终的完成形态将是如何?
傅中望:因为时间的关系,此次文献展也仅仅展出了我收藏的一部分。展览开幕之后,我在家里找到了父亲去世时留给我的手表,和母亲离开后留下的粮票布票,还有去世后被剪掉的身份证。还有我小时候喜欢吹的口琴,到现在还可以吹几首曲子,找到它又仿佛回到了我的中学时代。我也不知道我后来会发现什么。我会不断地放上去。这个装置可以无限生长。
这个展览,一方面是我用装置的方式将时间折叠起来呈现给观众,另一方面也是我对自己职业生涯的回顾——从儿时对艺术的热爱到将其作为毕生事业的过程。我不想用博物馆那种展陈的方式。我不想把自己钉在天花板上,也不想展示我参加了哪些国际大展,或者获得了哪些大奖。我不想让别人去仰望,这样就会让观众觉得距离。
我从小就是一个艺术爱好者,看到别人画画就激动不已,一直梦想着能当画家。后来成为一名艺术工作者,又在美术馆工作多年。当一个小学生过来看展,如果这个展览让孩子幼小的心灵有所感动,可能会影响他的一辈子。我就是这么走过来的。今天的展览,除了创作成果的展示,还要与观众共情互动。
雅昌艺术网:从展览中可以看到文献品类非常丰富,数量也非常惊人。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文献的重要性并开始收集整理?对于什么样的资料能成为文献,您有哪些判断标准?
傅中望:我这个人从小都有一种习惯,我用过的东西都不会丢掉。展览中有个大瓷盆,我母亲说我生下来用它洗了第一个澡,所以,这个盆子就一直保留到现在。我青年时期喜欢听音乐,所以在展架上挂了各期买的小收音机。后来改革开放后,我去国外参加了展览,看到了很多新潮的东西,在我的收藏里就出现了传真机,无线电话机等。还有很多个相机。在那个年代,我们用相机拍照积累素材。
我是一个恋物的人。凡是我有用过的东西,我都会收起来。我有一个框子,平时用完的打火机和空掉的烟盒都会扔在里面。有一次家里用了多年的碗打破了一只,我也舍不得扔掉,就在碗的断面写了一排字,顿时又有了新的想法。
我的衣服鞋子也是一直保留着的。我下放农村时,我父亲给我买了一件棉袄,后来去北京上学时又给我买了一件翻皮大衣。我将这两件衣服保存了很多年,很遗憾现在找不到了,应该是被我夫人捐出去了。我的鞋子有几十双,其中有一双平底鞋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当时我快要从美术馆的岗位离开。那天下着大雨,厕所门口有一摊水。我没有注意到那摊水,穿着那双平底鞋像滑冰一样滑倒了。当时已经很晚了,办公室里都已经没人了。我只好躺着让身体恢复,然后慢慢起身。后来检查发现关节出了问题,在后来的半年时间都很困扰我。
我夫人也经常说我,收了这么多东西堆在家里,占用空间。可是这些物品都跟我有关系,都有故事。与我的物质生活和文化生活有关,包括在我一生中产生了影响的人和事。
凡是跟木结构、跟榫卯有关系的东西,我都喜欢收集。榫卯结构是手工时代的老物件,是中国几千年社会发展过程中的见证。它不仅构成了中国建筑和家具,还深刻影响了中国的农业生产技术。
“傅中望文献展(1974-2024)”现场
雅昌艺术网:您在导览时,有很多观众追着您问,收藏了这么多的东西,您日常是如何管理的?您方便透露一下吗?
傅中望:我能做的就是尽量扩大我的工作室吧。小物件放在家里,大东西都是放在工作室里。但是很可惜的是,在湖北省美术院工作了25年,因为工作室搬家丢失了很多。当时搬家时任馆长没时间去管理,现在连丢了哪些东西也不清楚。有些东西可能当时不起眼,但是如果放在今天的展览现场,就是非常重要的文献。
很多人说我,你是不是小时候就觉得你以后会成为名家,所以收藏了很多东西做了以后展览的准备。我还真没有这个想法,就是习惯什么东西都留着。
雅昌艺术网:您在湖北美术馆工作多年,也见证了湖北当地美术馆的发展,也去国内外参观、考察了很多美术馆。在您看来,您理想中的美术馆有哪些标准?
傅中望:一个理想的美术馆,首先从硬件设施上符合馆场功能需求,专业人员匹配,美术馆需要有专业的管理人员、学术研究人员以及从事艺术品保护的专家;更重要的是在展览方面独立自主,在收藏方面应有独立的判断。那些在民国收藏的文物,至今仍然承载着丰富的文化传统。当时若没有收藏,实际上便否定这些文化遗产的存在。设想在未来的150年或100年后,这些藏品存在,即可见证一个时代。第三,要在展览、收藏、营运经费上有保障。美术馆和博物馆是一个城市的奢侈品,资金的充足保障对运营至关重要。除了政府拨给美术馆的资金,寻求社会赞助或者民营企业家曾是美术馆的常规做法。总有一些热心公益的企业和个人愿意捐赠,但捐赠行为必须有相应的利益保障规范。这些都需要在未来进一步完善。
我曾经跟美术馆的年轻人讲,在美术馆工作不是职业,而是事业,意味着要为这个事业做出贡献。如果只是想选一份职业,我建议可以去其他合适的地方。
傅中望于2024年创作的新作《美术馆记事》
雅昌艺术网:许多人认为,艺术家在退休后将迎来其创作之巅峰时刻,或称之为黄金时期。对您而言,此情况是否成立?您近期有何创作规划?
傅中望:我当时收到来美术馆任职通知时,不太愿意过来。那时候正好是创作的高峰时期。我矛盾了很长时间。但是身边的朋友都支持我、鼓动我。进入美术馆肯定会对创作产生影响,我将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美术馆的工作中。我后来想,当时如果没有来美术馆,可能会有更多的作品出现,也可能会出现另一个结果:长期专注于专业创作,然后局限在“雕塑家”这个身份里。
我后来的作品包括今天的作品,都得益于我的馆长经历。正因为做了馆长,我得以面对各种各样的展览形态,可以面对全世界的艺术家,也让我认识到,当跨学科、跨界成为当下艺术的发展趋势,如果我们还停留在画布上或者单纯的雕塑上,应该不会有太多的创造。这个领域的金字塔已经被别人占领了,我们继续往下做,这个尖顶上已经没空间了。我相信艺术进化论。在西方已经终结了的问题,我们在形式上做得再好,也只能是一种重复。只有不断地创造新的视觉现象,才能在艺术时空中留下印记。这种独创性体现在语言的创新上,还有语言表达的方式、个人对时代的看法和态度,以及个人的思想观念。如果将艺术作为媒介,你可以用任何方式去做。艺术最重要的是表达,这也是艺术产生的最原始动机。
雅昌艺术网:谢谢!
结语:
湖北美术馆副馆长胡莺担任了两个展览的学术主持。在她看来,以两馆联动、双展呼应的方式来呈现傅中望的艺术,一来见证艺术史的发展——代表性艺术是艺术史发展的实时见证者,而文献展对傅中望艺术的系统回顾和展示,可以帮助观众解读作品以及背后的历史语境。同时,这种“文献展+作品展”的方式,建立起作品与文献、作品与作品之间的逻辑关联,为中国当代艺术家个案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和路径。
作者:江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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