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着悠久传统的中国花鸟画自成体系，是世界艺术之林的一朵奇葩。就花鸟画的题材内容来看是极为广泛的，可归纳为花卉、翎毛、走兽、蔬果、鳞介、草虫、器物、树石等等。还包括与动植物生长、生活有关的一切环境，如坡石水口、林莽草地、巉岩巨石、池沼溪潭、篱落棚架，以及四时、四季、日月、阴晴、雨雪、晨夕、可以说自然界的一切几乎都属于花鸟的表现范畴。

　　如果只从题材内容来认识中国花鸟画，尚不足以理解其全部内涵，为什么花鸟画在中国能发展为独立的画科，千余年来受到中国人们如此的钟爱，隐藏在其中的内在因素是什么？花鸟画在表现客观的花鸟之美以外还有何种意义呢？其独有的价值是什么？自古以来，中国人对大自然深厚感情由生活的关联，演变成艺术上的表现，大量描写山川树木、花卉禽鸟的山水花鸟画，构成了人们精神生活和文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画家笔下，是借助花鸟形象来反映所思、所感、所悟，花和鸟以及一切自然景物的形象，只是表现人的情感的丰富语汇，观者则是沿着生机勃勃的画面所提示的方向去体悟。画家通过构思、精湛的笔墨、灵活的艺术处理手法去表现自然和人的情感之间关系的推移，使人、自然、社会融成一个整体。历史上花鸟画所取得的艺术成就是非凡的、独特的，具有深层的审美价值和广泛的群众性，而成为中国画中最普及的画种。并在中国画的发展进程中独立高标，经常处于领先地位，起到了推进中国化发展的作用。

　　从远古彩陶、殷周秦汉青铜器、汉画像石上的动植物纹样，到唐代出现的大量以花鸟为题材的作品，可以看到我国先民和画家们对草木鸟兽的挚爱。到唐代中晚期，花鸟画已经成熟，历史上记载着薛稷、边鸾、滕昌祜、刁光胤等一代大家。五代时期的徐熙、黄筌，以不同的技法和个人风貌开创了花鸟画工写两大主要体系。工笔花鸟画勾线、晕染、填色为主，造型严谨、工整。写意花鸟画以水墨淡彩方式，重意境，讲笔墨。文人水墨画的兴起，使花鸟画更重精神性，精到的笔墨技巧和优美的抒情方式使花鸟画日臻成熟，并孕育着新的发展。明清以来直至近百年，形成了中国画的一个新的高峰。

　　清明以来直至百年，形成了中国画的一个新的高峰。各具风貌的花鸟画家使这个高峰辉煌灿烂、青藤、白阳、南田、老莲、扬州八家、赵之谦、任伯年、虚谷、这些闪光的名字发聋振聩地激荡着中国画坛，那奔放的思想和时代的情感倾泻在花鸟画作品中，那精妙的笔墨，深刻的意趣，强烈的精神性和哲理深度，使花鸟画较早的步入了现代，以至当今仍然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近现代齐白石、于非闇、陈之佛、潘天寿、李苦禅、郭味蕖、王雪涛、朱屺瞻、唐云、俞致贞、田世光等一批优秀花鸟画家，在新旧社会交替，新旧文化变革的时期，他们是传统花鸟画的继承者，又是新花鸟画的开拓者，他们的艺术成就代表着这个时代的最高水平，勇敢地承担起承前启后的重任，为当代花鸟画的进一步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

二

　　改革开放以后，特别是近些年来，中国乃至世界的文化格局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经济的腾飞、新的文化需求的高涨，面对外来文化的挑战，也必将促使中国画在一个新的平台上迎接新一轮的文化竞争。花鸟画也不例外，花鸟画家们在艺术思考、艺术表现方面都有着很大的变化与发展，超越了传统、走向了现代，使这一古老的画种在开放的时代氛围中绽放新的异彩。

　　走进这个展览，打开这本画集，可以感受到一股整体的鲜活清新的气息，如同步入中华大地的自然怀抱之中，烂漫山花、藤风竹露扑面而来。这里有不同风格、不同流派的个性追求，更有时代的共同取向，画家们在思考和实践着用花鸟画来表现更为宽广的社会主题，去表现现代人的审美情趣，努力去创作有新意有时代感的花鸟画新作。

　　当我面对近三千件来稿，三百余件入选作品和获奖作品时，我的心情难以平静，看到的是一个百花盛开的花园，是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看到了花鸟画正以一个崭新的面貌在表现时代、歌颂生命、保护环境、关爱自然、呼唤和平、提高全民族的文化素养方面，在反映这些当前和未来的大事方面，花鸟画正显示出它特有的生命力。对花鸟画现状与发展的思考是众多画家和评论家最关注的问题，花鸟画的精神内涵、审美取向、技法特点、品评标准、发展指向、文化环境和文化战略等一系列问题是需要我们这一代人共同思考和解决的，现将自己的一些感想写下来，以求教读者。

　　高扬花鸟画的精神性内涵当画家选择了草木鸟禽等自然景物为表现对象时，就决心驻守在与自然默契相仪的花鸟画领域里，也选择了个人对生命、对自然的特殊表现方法。通过生机、生气来表现自然万物的生命本质、来表现人的心灵感悟，“天人合一”的生命气象。前面已经讲过花鸟画从来就不是画影图形，不是标本，不同于外国的植物画、动物画、而是在表现生命的家园时，深深地依托环抱在精神家园之中。我们知道表现精神是一种现代意识，花鸟画中精神性的高扬是它的优良传统，花鸟画不仅是表现花鸟之美，更重要的是把花鸟作为抒发和表现人的意念、情怀、思想、精神的重要媒介。画家通过富于情感和生命的花鸟形象，来表露对自然界的体验和认识，来反映社会情调和气氛，我们把它叫做“大花鸟意识”。这次展出的不少作品，都能通过感人至深的画面，探到当代花鸟画家心灵深处的幽情壮彩，这是花鸟画的长久生命力所在，如果花鸟画忽视了精神性内涵，必将失去生命，这个画种就会变得毫无生气并很快感到走投无路。愿更多的闪烁着当代生命精神和情趣的花鸟画作品问世，构成时代的烂漫画卷。

　　花鸟画的大视野大境界本次入选的作品中，很多都是情节完整，气象宏大的大制作，画家们的视野已经从传统的折枝丛艳、点景禽鸟，转向了花木丛生的大自然和禽鸟生息的天地。我曾多次写文章谈“大花鸟意识的觉醒”和“主题性花鸟画创作”都是在提倡用花鸟画表现这种大视野、大境界、本文不再赘述。在这里我将引用范迪安先生在评述中青年花鸟画家创作走向时说的一段话，他说“大花鸟视野的背后，是画家们立足当代文化所产生的历史视野和文化视野。当画家的目光越过明清文人趣味，朝向汉唐文化气象乃至先秦上古文化遗产时，他们感受到了雄浑深厚的中国文化底蕴。虽然他们作品的素材得自于面向自然的写生，具有不落概念的造型，但是那些从大传统的灵山慧海深处涌发出来的文化气息，更是他们笔下花鸟画的根本资源”。

　　花鸟画的大视野大境界，是透过花鸟形象来传达出社会、时代的气息、情调和情趣。我想应该包括以下几个方面：①花鸟画应着重描写生命，不是浅层次的肖似，不是标本，而是在描写天地空间中无尽地延绵生发的生机生趣。②要突出精神性，表达作者的情感精神和所感所悟，不仅仅是表达作者的一己私情，而是能通过个性的画面传达出社会共性的情感。③作品要有较深的文化内涵，在反映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文化以及人与生存环境等诸方面着力。④多种形式语言的综合性、创作性运用。⑤高扬社会属性，时代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反映民族与时代是花鸟画家自觉的行为和义务。

　　从写生中创造通过展出的作品可以看到，画家们通过深入生活，观察、体验、联想、感悟，通过手写心记的写生方法去创作花鸟画，已经成为一种倾向，出现了许多闪耀着鲜活生机的好作品。从写生进入创作，这是当代花鸟画创作的重要特点。最重要的是用现代人的审美情趣去发现、捕捉自然界中所蕴藏着的美，发现新鲜的意境、美好的形象和艺术形式，从写生中来需要注意以下四个方面：①通过写生发现意境：很多新的意境是只有到生活中去才能发现和捕捉到的，是在真情实感中升华而成的，这是特定的时空、环境与你的感受和情绪构成了某种审美契机，触发了情思的有感而发。②通过写生创造典型形象：在写生中抓取最生动、最典型的形象，发现别人没有发现的美，创造真实、丰满、有真情实感的典型形象，这种形象是在生活中根据客观特征和主观精神两方面创造出来的，是自己亲手加工的，有自己的审美感受和审美主张的形象。③通过写生选取构图：这次展出中的许多作品的构图都是从生活中直接抓取变化而来的。许多人运用的截取法，就是从自然生活中截取一段最精妙的部位，再加以剪裁取舍，构图特别新鲜，不落俗套，这种方法以小观大，表现了更加广阔的境界。自然中存在着许多形式美的因素，从自然中发现和创作的构图是十分生动的。④通过写生创造新的表现手法和笔墨程式：中国画中的许多表现技法和笔墨程式都是前人在生活中创造的，但在新生活和新感受面前，肯定会感到传统的固定表现方法不可能全面表达自己的新感受，也就必须带动技法的变革。

　　中国画写生是为了更好的写意，“写大自然之性亦写吾人之心”、“对花写照将人意”、“迁想妙得”、“缘物寄情”等等这些艺术思想，指导着中国花鸟画的写生方法，写生和写意是不矛盾的，而是相辅相承的两个方面。“善写意者专言其神，工写生者重其形，要写生而复写意，写意而复写生，自能形神俱见”（齐白石语）写生避免了截断艺术活源之虞。让我们新时代花鸟画家在生活中不断培养感悟能力、捕捉能力和创构能力，使花鸟画这一古老的艺术更加鲜活。

　　大语言意识花鸟画的技法语言是十分精到和高妙的，近年来在这方面的变化也很大，反映出画家们在灵活运用传统技术方面的创造性发挥。以往的花鸟画家或专长水墨，或纯事工笔，现在这种界限已经打破，特别是当代中青年花鸟画家，以学院教育中全面的训练为基础，具有了接受和运用多种语言的能力，探索跨形式跨技法的新路，选择应用已有的技法经验，技法是旧的，而选择、组合是创造性的。无论水墨、重彩，还是白描，没骨……这种种形式和技法都可以根据需要重新组合，而形成新语言式样。

　　有借鉴绘画新语言方面，中青年画家表现了极大的热情并取得了可喜成果。画家们致力的不只是花鸟形象的塑造和传统美感的表达，造型的观念已扩大到对画面整体氛围的营造，这是由于当代画家自然观的改变，要表现的是与生活环境密切关联的生机勃发的生命精神，那种和谐的人与自然的相处关系。由于有一种大语言意识，在表达造型意味和心理感受方面的能力大大加强了。从画展作品中看出，当代花鸟画家都有一个开放的心态，思索和实践着用花鸟画来表现现代情感和现代审美情趣，大语言意识由此而生。向传统深入，向西画、日本画、装饰画、现代绘画中吸取养分，包括试用一些新材料、新颜料，以及工具、装潢方面的改革，都是在这方面的努力。

　　发展中的思考当代花鸟画在取得重大发展的同时，人们更在思考下一步的走向，从更根本更高的层面上来宏观地思考花鸟画在新世纪的环境中的生存与发展问题。当前世界文化格局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花鸟画这一独特形式如何更好地保持自己的特色，如何与时俱进发扬这一特色，我们怎样才能创造既具有民族特色和人文传统的同时又具有现代文化特质和当代文化功能的新花鸟画。从这样一个高度来要求，中国画要有一个品牌界定，花鸟画也同样如此，才能在世界文化格局中旗帜鲜明，才不会中断、消亡，才会更有生命力的拓展。于是不少人谈到了要尽快研究讨论当代品牌的品评标准，创造更具时代性的“中国制造”。

　　展出的作品也反映我们对传统的了解和掌握还不够深入，而且有着越来越忽视的倾向，笔墨技巧——在传统画家看来是看家的本领，中青年画家却越来越生疏。有些人尖锐地说，很多中国画太像西画了，这就提到了中国画应以什么样的面貌面对世界的问题。当然这首先需要对中国传统的理解，要对中国画的遗传基因分析研究，找到传统的核心是什么？下大力量打进去，再打出来，否则在改革的过程中就无根无底，捉襟见肘。

　　花鸟画家也要研究人物、山水画方面变革的成功处，同时也要研究西方和现代艺术的精华、核心是什么？要不然怎么借鉴？又怎么能拉开距离呢？不了解别人就不能很好地走我们自己的艺术探索之路，就不容易找准我们如何发展的路，做好我们的大块文章。

　　花鸟画不仅是一个画种，它也是中华民族精神的文化载体，是民族文脉承传与弘扬的一个具体的艺术样式，我们应该牢牢守卫住，守卫的目的是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化，使其更具有自身更新修复的能力，更新吐纳的能力，使花鸟画成为当代精神文化的载体，成为现代人类精神交流的一种“文以载道”。

2003年7月18日于北京温榆河畔新居

作者：郭怡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