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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宾虹先生到晚年,曾提出过一个重要的概念:“道咸画学中兴”。他在题画和与朋友的书信往来中,多次加以强调,如“道咸中包安吴、赵撝叔诸贤,超轶前人,可信。”[题画,时年八十九]“……前清道光、咸丰间,金石学盛,画称复兴……”[题画,时年八十九]“……清至道咸之间,金石学盛,画亦中兴,何蝯叟、翁松禅、赵撝叔、张叔宪约数十人,学贵根柢,不为浮薄浅率所囿。[与卞孝萱书]
他为什么这样说呢?按我的理解,那是因为他敏锐地意识到,嘉、道、咸、同年间,随着大量金石古物的出土,许多士人,包括书画名家从大量出土的金文中,极其自然地体会到了充满神奇力量的原始朴拙的美感,并深深被其打动。文人们将视野投向了遥远的时代,汉魏遗留下来的断碑残碣,如一股清新的风,令弄墨者耳目一新,激发了他们的创作热情。这种发自内心的热爱,推动他们突破了四王以来书画界因循保守之气,为数百年来已经甚少变化的书画界,注入了新的活力。
1.金石学对中国书画而言是重大的笔法变革
在我的另一篇文章《谈书画同源及骨法用笔》一文中,我曾说过:在中国书画历史上,善书者往往能画,赵孟頫、倪云林、沈周、董其昌、石涛、金农等,都是书画并重的大家。中国画的笔墨问题始终与中国书法的发展紧密联系,清代碑派和金石学派的兴起,倡导壮美崇高的美学理念及古拙、雄厚、奇崛、粗放的艺术风格。对绘画有着直接而深远的影响,金石学对中国书画而言,是意义重大的笔法变革。
金石艺术通常一指篆刻,二指金文和碑刻。清中期,阮元、包世臣等提倡”碑学“,打破”帖学“一统天下的格局,为”金石“入画打下了基础。其后经过金农、吴让之、赵之谦的发展,”金石画派“轮廓初现。吴让之曾为包世臣弟子,精于书法与篆刻,而赵之谦的篆刻、书法受吴让之影响颇大,加之赵之谦在绘画上苦下功夫,金石艺术运用到绘画之中,终获成功,自此”金石画派“逐渐形成。金石画派最大的特点是强调画法如书法,书画同源,将金石碑文之书法应用于绘画形质,推崇笔墨的老辣古朴,雄健奇伟。”金石气“改变了中国写意画传统的审美模式,突破了当时传统文人绘画平淡、中和、文雅、逸情的艺术风格,丰富了中国画的笔墨表现方式,强化了笔墨的表现力度,使中国画风格更为多元。
“金石画派”后期的领军人物当属吴昌硕。吴昌硕可谓集金石书画之大成者,他以“石鼓”入画,自称“苦铁画气不画形”,他从大篆、金文中悟得笔法,画风苍劲浑厚,具有雄强浓烈的个人风格,一改当时软甜静净的柔靡画风,笔墨的格调很高,为中国近现代大写意花鸟画开启了新纪元。吴昌硕在金石、篆刻及书法方面的深厚功力,是其绘画艺术能借古开今的重要条件,也是他绘画艺术面貌形成的主要因素。由此可见,绘画格调的高低与书法修养的高低有直接的关系。
对金石画派推崇有加的黄宾虹本人亦有很高的书法修养和金石修养,这对他的国画创作起着极重要的作用,正是书法金石方面的积淀成就了他在绘画上的成就。在《自题山水》中黄宾虹指出:“画法用笔线条之美,纯从金石、书画、铜器、碑碣、造像而来,刚柔得中,笔法起承转合,在乎有劲。”他从笔法把画家分为庸史、名家和大家。“法备气至”这个法最重要的就是笔法。他还将笔法总结为平、圆、留、重、变五法,这也是对笔性的要求。
中国画中的人物画、花鸟画、山水画,都强调用笔。书法结构、线条之间疏密变化、刚柔并济都是画面优劣的决定因素。李可染先生继承了黄宾虹金石入画的美学思想,在教学中极力提倡书法用笔,倡导学习书法,必须以汉碑、魏碑为基础。可染先生曾对我说过,对中国画家来说,线条用笔是非常重要的。在中国画历史上,真正在线条上过关的画家并不多。所以我在55岁以前一直在线条上下功夫,所做的画面造型也以线为主。很多时候,虽然只是简单的几根线条,就能包含许多内容,线条要体现筋、骨、肉、气,要有平、圆、留、重、变的要求,要有内涵,要有方圆、疏密、刚柔、轻重等等变化,不像西洋绘画那样,对线的要求只是流畅。一条线对中国书画家来说要修炼一辈子。
2.金石画派的兴起令骨法用笔有了具体的指向
“骨法用笔”,钱钟书先生曾断之为:“骨法,用笔是也”,道出骨法乃为用笔之要旨。以“有骨无骨”形容人和艺术作品,在汉、魏时很流行。如《世说新语》曾记载,王右军目陈玄伯“垒块有正骨”。文学评论上也常用“骨”形容,如刘勰《文心雕龙·风骨》中认为,“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若丰藻克赡,风骨不飞,则振采失鲜,负声无力。”这就是文学史上著名的“建安风骨”的来历。至于书论上用“骨”字形容的,有“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笔阵图》)等。绘画评论中出现“骨”始于顾恺之,如评《周本纪》:“重叠弥纶有骨法”;评《汉本纪》:“有天骨而少细美”等。
南齐时,谢赫首倡“骨法用笔”,以“骨法”强调用笔的高下。当时强调骨法用笔,一方面是因为当时的绘画全以勾勒线条、造型,对象的结构、体态、表情,只能靠线的准确性、力量感和变化来表出,另一方面,也是借用“骨法”来强调用笔需注重力感、结构表现等。
谢赫之后,骨法成为历代评画的重要标准,其后的书画家对此有着各种各样的理解。在我看来,对风骨的强调,也就是对内在理念和“力”的强调。风,是创作者内在情绪的涌动,属于内在的、能感染人的精神力量,有了风,作品才能鲜明而生动,而骨是指作品的表现力,作品必须具有深刻的精神内涵,才能表现得刚健有力度。我认为,对“骨”的最深刻的说法是五代荆浩讲的“生死刚正谓之骨”,“骨”不仅仅是技巧问题,它还有其深刻的精神内涵。然而,骨的标准是什么?或者说,风骨需要通过什么艺术形式来表达呢?什么样的书画作品才算符合谢赫的骨法用笔呢?书画作品如何体现“生死刚正谓之骨”的精神内涵呢?从南齐到清朝,经过长达一千年的画风演变,无论是创作还是理论均有些雾里看花、众说纷纭了。道咸时金石画派兴起,金石画家们热衷于博治群书,融贯古今,以取法秦汉的书法用笔作画,重新倡导“骨法用笔”,追求沉郁苍劲、雄浑自然、不拘成法的艺术风格,注重作品的表现力,推崇“结言端直”的精神境界,令骨法用笔有了具体的指向和表现形式,极大地推进了文人画的发展。
3.金石入画对中国书画的发展,起着溯源正流和返璞归真的作用,开启了中国近现代书画审美的新篇章
金石入画,对中国画史的发展而言,和西方艺术史上出现的文艺复兴有些相似,都是从遥远的古代吸取养分,打破当时的思想枷锁。
如果我们对历史上的复古现象进行研究,就会发现,复古乃是通过对古代经典的寻踪、溯源、回归、继承,纠正当下出现的各种流弊,起着“纠偏”的作用。一般来说,复古现象出现之时,主流的文艺创作往往呈颓败之相,文艺作品的生命力逐渐枯萎,缺乏真正的活力,此时提倡复古的有识之士,意在力纠时弊,溯源正流,保证文明的薪火能顺利传递。复古与创新互相对立而又二元统一。我们知道,时代更迭带来的不断创新,难免受到同时代政治气候及各种风气的影响,有时,这种影响会带来极大的偏差,甚至令身处其中的人们,从观念到行为均滑入非常荒谬的境地而不自知。此时,将目光投向更遥远的古代,就像提醒一直低头走路的人,回头远看来时的路,方知自己的足迹是正是斜,是否已经走了很长时间的弯路,是否迷失了真实的自我和朴素的真情。
在美院学习期间受可染先生的影响,我对汉碑、魏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我曾长期研习过《张迁碑》、《礼器碑》、《张猛龙碑》、《爨宝子碑》、《郑文公碑》,等等,我还对石鼓文、青铜器上的铭文那种斑驳厚重、古朴自然、巧拙相间的线条特别感兴趣,汉画像石砖和篆刻在很小的空间里布置很大的天地,那种线条组合体现的味道都对我的绘画创作起到了积极的作用。我的画里有汉砖的成分,金石的古朴、苍茫,汉画像石砖中的天趣、饱满,由篆隶滋养的笔线,都融入在我的绘画生命之中。
审视金石画派的兴起,我们不难发现,当时醉心于金石入画的书画家们,同样是尚古而不拘泥于模仿,他们从心灵更为自由的时代吸取养分,将从金文石刻中激发的灵感,巧妙地运用于自己的作品中,且都能诗、擅书法或篆刻,讲究书画的结合,创作出了与当时的“正统”迥异的作品,一定程度上摆脱了明清以来的种种限制。他们的作品往往带着苍茫朴拙的历史感,又有着鲜明的时代特色,更加符合近现代审美的需要。可以说,金石画派接着古中国的地气,无形中开启了中国近现代书画的新篇章。
清未民初兴起的“海上画派”就以“金石派”为主体,涌现出大量的艺术家,代表人物任熊、任薰、任颐、赵之谦、吴昌硕等。以赵之谦为例,他的书法受吴让之影响很大,但他在绘画方面更有天分,勇于创新、落笔大胆,以夸张的、不加掩饰的篆、隶笔法入画,展现富有金石气的质朴之美,也就是“金古气”。他曾在一幅画的题跋中写道:“以篆、隶之法画松,古人多有之,兹更间以草法,意在郭熙、马远间。”
总之,对金石碑文的重视,深刻地改变了传统文人画的用笔方法和“笔墨”观念,金石画派依靠中华民族自身的丰富底蕴,通过追溯、保存民族文化本源,在举国面临外族思想入侵和冲击的时候,经受住了西方文化的冲击,开创了近现代中国书画的新局面,对文化的传承意义重大。
再进一步说,“金石画派”的生命力不仅仅是来自绘画本身,更重要的是它与当时书法、篆刻艺术的变革同气连枝,与当时的金石学研究及“古学复兴”、“国粹”运动遥相呼应,大大拓展了书画家的视野,令他们一定程度上摆脱了明清以来,统治阶层对民间的思想禁锢,完全可以上升到解放思想的高度来看待。
最后我们引用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一段话做结:“古今之中,唯南碑与魏碑可宗。可宗为何?曰有十美:一曰魄力雄强,二曰气象浑穆,三曰笔法跳越,四曰点画峻厚,五曰意态奇逸,六曰精神飞动,七曰兴趣酣足,八曰骨法洞达,九曰结构天成,十曰血肉丰美。是十美者,唯魏碑南碑有之。”这是对碑派,也是金石画派最全面的诠释。
作者:李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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