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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所以会对一座城市生出眷恋之情,是因为那里的街巷或楼宇间弥漫着与我们有关的故事。在过去的30多年里,北京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多过去熟悉的地方早已面目全非,但好像有一张无形的老北京的平面图铺陈在那里,让隐约飘浮在空气里的故事有了坐标,偶尔经过,总能让人记起曾经的人和事,甚至一首老歌。今天,人们抱怨北京的人口日益膨胀,生存的压力日益加剧,恼人的雾霾日益严重,但是真正的北京人依然如故地爱着这座城市。文中言9岁从山西省稷山县来到北京,在这里读小学,读中央美术学院附中,再从附中考上中央美院版画系,1997年毕业后到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今天的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任教至今,他早已经与这座城市融为一体了。与其他艺术家喜欢去郊外写生,喜欢表现自然风景不同,中言坦言自己更喜欢城市热闹的感觉,因此他一直在用绘画表达自己对北京这座城市的理解。
文中言读大学时,恰好经历了中央美术学院从王府井搬到四环外的西八间房。现在看来,这次搬迁对中央美术学院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它不仅让学院摆脱了王府井校区逼仄的空间约束,也让学院的理念更加开阔和多元。但是,学院的变迁和教学环境的改变往往令身处其中的学子感到茫然,因为他们本来就处在充满不确定的探寻过程里。中言喜欢色彩,当年选择丝网版画就是因为它比其他版种的色彩更加丰富。1994年,刚刚从德国留学归来的谭平对中言的创作产生了关键性的影响。谭平告诫中言,应该坚持在一个题材上不断深入,而非不停地变换主题。因此,中言创作了一批表现校园生活场景的作品,例如这个时期的《瞬间印象》系列、《南湖328寝室》、《操场上孤独站立的人》、《有镜子的丝网工作室》、《打桌球的人》等,非常清晰地表达了他当时的心理状态。画面中火柴棍式的人物让人联想到贾赫梅蒂的雕塑,既看不到表情也没有个性,加上斑驳的色彩,作品给人以强烈的疏离感,恰当地表现了一个年轻人的迷惘和内心深处涌动的不安。
到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任教初期,这种迷惘和不安仍然困扰着中言。在他1997年用综合材料创作的《固安》系列作品中,这种情绪仍在延续。灰色的调子,光线透过高高的窗子投射到空荡如牢房般的室内,几个影子似的人物倦怠地坐在画架前。然而,尽管散发着强烈的孤独气息,但是画面仍然有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美感。固安校区是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当年希望扩大规模的一次尝试,无论其结果如何,在那里教书的经历对中言来讲都是至关重要的。一次意外的大火烧掉了中言这个时期创作的大部分作品,据他讲这批绘画带有强烈的色情意味和感官刺激。大火似乎有意将其从青春的躁动中唤醒,让他从对自我生存状态的关注中移开双眼,去审视自己生活的城市。
沧海桑田,用来形容北京30多年来的变迁再恰当不过。20世纪80年代中期,北京的人口700多万,如今已经突破2000万,人口的激增伴随着中国经济发展的步伐。相应地,北京城也在不停地拆除与重建里逐渐膨胀。作为中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北京无疑有着更多的机遇,人们可以在不同层面寻找到生存的空间。街头随处可见的小广告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谋生者挣扎的印迹,疯狂的股市曾经让多少老百姓虚掷了自己血汗钱,彩票成了很多人幻想中成功的捷径。2000年左右,中言开始创作《城市的背面》系列。他从那些不断重复的单调的电话号码、股市信息和彩票号码中,看到了在繁华的城市背面生活的人们直接而原始的渴望。在中言的作品中,看不到粗暴的批判或虚伪的温情,他只是用一种艺术的语言揭示了我们熟视无睹的现象。这种由繁密的符号与具象元素形成的对比已经开始显露出他成熟风格的迹象。
中言无意间见到的两张图纸对他的风格走向成熟产生了重要影响:一张是北京生产的牡丹电视机的电路图,一张是20世纪50年代北京城的平面图。电路图规整的线路与节点让人很自然地联想到城市的街道和建筑,老北京的平面图则在提醒人们这座城市经历的变迁。版画的创作需要极强的程序性,多年的版画创作经验让中言很容易在这种规则的图形中发现抽象的美感。于是,他将线路板和地图作为元素运用到《城市无题》系列作品中。他用大面积的色彩、添加的符号以及对图纸中部分元素加以强调的手法进行创作,作品远看是几个色彩和谐的大色块的构成关系,近看则有大量的细节支撑,形成了丰富的画面效果。这些作品与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的大色域抽象绘画(Color Field Painting)有某些相似的特征,只是其中蕴含了更加丰富的内容。
在上述两个城市系列的作品中并没有出现人的形象,更像是对城市细节的近距离观察。事实上,中言在2001至2002年创作的城市系列中曾采用了一些标准化的人物符号,如紧急出口和公共厕所的标识,它们是对早期那些细瘦的幽灵般的人物的否定,也暗示了他从个人体验向相对开放的视野的转变。自2005年起,中言开始以更加自由的方式表现人物,《城市?!》系列中的形象是根据真实人物映在画面上的轮廓勾勒出来的,就像纱幕后的皮影。如果说《城市?!》是对现实生活的感悟,那么《城市幻像》系列则通过来自画像石和画像砖中的形象将人们的思绪拉回到遥远的古代。北京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但是走在北京街头我们却丝毫感受不到历史的气息,林立的高楼早让这座城市永远失去了历史的厚度。作品中的人物与观者面对面,我们却无法看清他们的面目,更无从深入他们的心灵。作品呈现给观众的已经不再是艺术家内心深切的孤独,而是一种所有人都感同身受的社会病症——即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隔膜,正如比利时画家詹姆斯·恩索尔(James Ensor,1860-1949)笔下戴着面具的19世纪末的欧洲人。
中言是个孤独的理想主义者,他更愿意远离世事的纷扰,去观看和品味生活中美好的东西。中言说,他喜欢城市夜晚的灯光,喜欢那色彩斑斓的景色。从2007年起,他创作了一系列表现夜幕中灯火阑珊的北京城的作品。毫无疑问,这个系列标志着他在艺术观念和表现语言上都走向了独立和成熟,也是他坚持在城市题材上不断深入的收获。2004年,新婚的中言搬到了地安门,这也为他的创作走向成熟提供了契机。地安门地处北京城中心,与故宫、北海、什刹海、景山和钟楼都相去不远,如果说今天还有什么能让人回想起北京的往昔,唯有这些明清两朝的皇家建筑和园林了。中言曾读过王军在2003年出版的《城记》一书,这让他对北京城老建筑半个多世纪的沧桑有了更深切的理解。当观看这批作品时,城市的喧嚣似乎被倏然屏蔽了,观者在中言的指点下,静静地欣赏着由电路图层叠而成的帘幕后朦胧的夜景,如《什刹海 2007.11.22》、《什刹海 2008.1.29》、《北海 2010.7.13》、《故宫角楼 2011.7.27》,等等。在构图上,画面被均匀地分成上下两个部分,全景式的景物横贯画面中央,用宽大笔触画出的灯光勾勒出了建筑的轮廓和倒影,安详静谧有如优美的梦境。《地安门路口 2010.8.6》、《西直门 2009.7.1》用同样的手法表现地安门和西直门附近的街景,让人惊诧那些常常被忽视的景物竟然如此美轮美奂。中言将色彩层次的丰富性与可能性发挥到了极致,让浓重的夜色具有了一种透明的厚度,电路图僵直的线条与景物生动的笔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实,在信息时代,人们就生活在一张由各种波长编织而成的看不见的网里,中言的作品无意间成了这个时代最富诗意的图解。
中言的绘画就像音乐中的夜曲,有着梦幻般的优雅韵味和旋律。他对城市的诠释经历了从对近景的细节考察,如《城市的背面》和《城市无题》系列,到对各色人等所做的中景审视,如《城市?!》和《城市幻像》系列,最后远离对象,默默静观,即他2007年以来的作品。这种变化也与他逐渐成熟的心路历程相一致,从带有执拗个性的激越,到逐渐淡泊的平和,中言找到了他独特的视角。最近,中言开始尝试去掉画面中的电路图,如《171610282008 故宫角楼》,建筑结构清晰、比例精确,呈现出单纯清新的面貌。当然,这也是以损失画面的丰富性为代价的。作为一位年轻的艺术家,如何找到下一个恰当的表现语言是中言必须面对的话题。我们期待他早日创作出更加精彩新作。
2014年6月28日
作者: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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