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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书法和绘画,虽然呈现出不同的形式,但在笔墨精神上是一致的。赵孟頫云:“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通”,黄宾虹也云:“学画之用笔、用墨、章法,皆源于书法,舍文字书法而徒沾沾于缣墨朱粉中以寻生活,适成其为拙工而已,未可以语国画者也。”书法和绘画同源异出,自王维倡文人画,“引书入画”“以画入书”,书画互参,蔚为风气。历代书法大家,往往也是丹青高手,画家也同样精擅书法。从苏东坡、米芾、再到赵孟頫、唐寅、沈周、文征明、徐文长、陈白阳、董其昌及至近代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无不如此。书法是国画的基础,书画一家,由来已久。而现在,书法和绘画分家,画家不会书法,书家不事丹青。这都归结于二十世纪以来,有关书法和国画的学院教育严重脱离了传统文化的背景。学习绘画,不论是国画还是西画,一上来就是西方的美术教育模式,必从素描、色彩入手,用西方的美术理论来规范我们的审美。书法的学习,也是以西方形式表现为能事,重外在形式和技法的熟练,而轻笔墨内在的精神内涵。这势必使中国的书法和绘画重视技法表现的形式,而忽略内在人文精神的关照。
中国画的发展历程中,最重要的一次创举就是文人画的确立,犹如书法至王羲之创新体而尊圣,绘画自王维倡文人画始,至董源、巨然、李龙眠、苏东坡、文同等才真正从画作中践行文人画的理念,至赵孟頫和元四家成其高峰。文人画发展至今日,犹如二王书风延续到当下,都面临着突破之难题。书法自右军后,一直以右军帖学之法为宗,不及旁骛,至清季碑学书风兴起,尊卑而抑帖,有何子贞、于右任倡碑帖之融合,引碑入帖,一扫帖学萎靡之气。绘画至道咸年间,也同样有吴熙载、赵之谦以金石入画,有黄宾虹道咸中兴说,而宾翁更是以金石篆籀之笔写山水,打破传统山水用笔之法,成其浑厚华滋独特面目。今人多知宾翁用笔、用墨、用色、形式之大胆,殊不知其所宗之根本在用笔之内美。其精研传统文化和画史,提出“内美”,坚持“士夫画”,在我看来,乃是中国画今后发展之正途,宾翁之未尽之意,需我们细心体悟与延续。
书法供绘画可资借鉴的,主要是用笔和结字(章法)。书法中的用笔如何运用到绘画之中?中国书法之用笔技巧始于使用毛笔之初,书法用笔虽经数千年的演变,但概括说来也无非是提按与绞转而已。对于画家来说,如何将书法用笔运用于绘画,不是简单地将笔法运用,而是通过对书法中各种书体的不同用笔训练,体会表现不同书体与线条审美的书写技法,体会在“轻重缓急”之间笔墨的不同韵致,而书法中面对不同书体、不同名家书作,运用不同的笔墨表现形式与节奏传递,犹如绘画中之“应物写形”“随类赋彩”,山石、花草、翎毛、人物,不同的题材、不同的物象,运用线条笔墨表现也各不相同。
书法用笔经历了两次重要转变,第一次是中锋向侧锋的转变,由先秦和秦朝时期的中锋圆笔篆书到汉代逐渐开始侧锋方笔运用的隶书,由此中侧锋互用,但主要还是以中锋为主;另一次便是由隶书转变为楷书、行书、草书,开始出现了点画,侧锋用笔大量运用,由“古质”而变“今妍”,至此书法用笔技法完备,王羲之乃是其集大成者。书法用笔讲“如锥画沙”“如印印泥”“如屋漏痕”,无非都是讲究用笔的力量与厚重,如中华民族“厚德载物”“自强不息”的精神,所以,中锋用笔乃是首要,中锋即是讲“筋骨”,要骨力洞达,即中锋运笔渐提渐按而形成的既饱满而又圆劲挺拔的点画质感,从碑学尊崇的秦汉石刻到帖学二王而下的历朝名家无不沿续此用笔之正宗。这是需要画家所细细领会的,我们常说“风骨”“庙堂之气”“书卷气”正是此用笔之表现。而在清代自邓石如而下,郑谷口、何绍基、康有为等书家为求得线条中段之丰富,有苍茫生辣之感,便使毛笔绞转,不段改变运笔方向,使线条毛刺不匀极具金石之趣味。这一改变逐渐由文变野,透出一股“山林气”“丈夫气”。所以,以书入画,首要体会书法用笔的多种趣味与气息。
书法和绘画在谋篇上都受到中国文化、哲学思维的影响。中国书画的谋篇布局里渗透着很深的哲学思想,比如易经的阴阳之道,儒家的中庸,道家的无为,佛家的慈悲,等等,无不渗透于书画的谋篇布局之中。中国书法是书写汉字的艺术,汉字是方块字,正应了中国人讲究“天圆地方”的审美,布局无论如何变化,最后一定要符合中正才是美的,颜真卿书法的结字最能说明这一思想。而无论是在书法,还是绘画中,中国人的“阴阳观”始终贯穿其中,讲究“抱气”,气要团聚。周易云:“一阴一阳谓之道。”这一阴一阳,道尽了中国文化的奥妙,也道破了中国艺术的玄机。书画之道,万变不离阴阳。用笔慢了要快,快了要慢,重了要轻,轻了又要重。用墨枯了要湿,湿了要干,浓了要淡,淡了要浓。笔墨之道始终在这对立的转换中寻求平衡,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寻求阴阳的互补,阴阳协调,就是合作,反之,则是不佳。再具体一些,近代宾虹老人晚年作画布局完全就是在“写字”,在宾老看来“汉字六法”就是最高的“造型六法”,他认为一个熟悉汉字的中国人在观看自然的时候,中间是隔着一个文化的格子,就是汉字。看到一片山,并不是看山是山,而是看山是字,想到的是哪一个汉字,这汉字就把这块山水的结构提炼出来了,它是上下结构还是左右结构,它的重心是在中间还是在下面,它和绘画中的布白谋篇相通。所以,宾老经常将欧阳询的“结字三十六法”,用来分析绘画中的章法。书法的结字观念,其中的虚实避让确与绘画同理,当需学者用心体悟。
书法与绘画本是同源,互通之处难以尽数。书法与绘画在笔墨上虽然相通,但还是需要找到技法转换的津梁。艺术不仅需要出众之天赋才情,更要深厚之传统积淀,所谓“才、学、识”三者兼具。要成为国画大家,画家之绘画才能,自是首位,这也是摆在书家面前首要攻克之难题,线条质量、格调固然重要,倘一味于情趣,只会落入文人画之末流,江湖市井之荒疏!所以,书法家先天具有对线条书写和笔墨品格之优势,但要完成从书法到画法之转换,尚需细细体悟其中奥妙,掌握技法转换之津梁,方能打通书画之道。
作者:唐朝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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