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为1985年张立国教授受邀参加黄山油画讨论会发言稿，刊载于江苏画刊1985年8月刊）

　　也许有很多人没有意识到，正是由于艺术观念的陈旧，大量的辛苦劳动将转换为债务！一些将要居住到一世纪，正在建起的缺乏现代感的楼群，一些无益与环境的雕塑，一些与室内设计较少关联的壁画，一些用前人的感觉方式画出的种种画，以及大量的远远落后于时代的工业产品造型设计，构成了一个同时代很不协调的环境。它们本身就是债务，其根本原因在于艺术观念的陈旧。

　　看来，接受现代观念对整个人类来说是不可避免的选择。油画艺术当然不能例外。二十世纪的今天，要求有合乎这个时代的艺术方式，要求对世界、对社会对人和自然的实在有更进一步的认识。知识更新换代正在加速，科学技术的物化过程逐渐缩短，人类对转化生活形态，塑造新的生活文化的要求日趋强烈。人们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却时时在追求同时代观念相一致的环境。

　　油画艺术在我国空前普及，经历了多少代油画家的努力，确实已具有相当的艺术水准，但普遍缺少现代意识也是事实，其总的面貌尚未掌握传统油画的真谛，也没有介入现代的知觉方式。我国艺术总的面貌大体如此，处于一个十分暧昧的时期。油画的普及技术的熟练程度有了长足的进步，但在观念上如形态观念、色彩观年、空间观念等方面很少有较大的突破，即使有也常常被置之门外。类似流行音乐加民间小调的办法是多种艺术门类在这个时期很兴盛的一种模式，这是一个在艺术观念上十分缺少深度的时期。

　　现在对传统油画艺术的实质，进行深入探讨的人为数不多，而对“现代派”又常常当做危险的意识。人们常常只注意一件艺术品的具体内容，而很少注意它在传播现代观念，启迪新的思维方式，鼓动创造精神，革新民族意识等方面的重大意义。文化艺术及其种种文明方式对人类的深远意义还有待于我们去重新认识。

　　如果我们怀有崇高的道义信念和爱国热忱，是不能容忍经济技术发展了而文化艺术却处于落后状态。现代观念、现代意识不仅油画需要，我们整个中华民族都需要，这也是真实国情的需要。以往关于现代派艺术、抽象绘画的争论的实质就是要不要把时间的着重点由过去移向未来。

　　对二十世纪以来人类科学文化全面的突破有了一点了解的人，都懂得现代派艺术的产生，绝不是什么特殊的，偶然的或者属于哪一个阶级的现象，它是历史的必然。我们不能只看到它强烈的危机意识、个人专注和非理性色彩，还应看到它同现代科学技术、生产力水平相一致的一面。

　　在科学技术、文化艺术的传统观念解体之后，人类文化不是趋于衰落而是带来更多的可能性，同时形成更多的新观念、新的有序状态，并大大的扩展了人类生活的道路。

　　当前我们是不是更快的接触、研究油画乃至其它种种现代艺术的视知觉方式，这是不可避免的选择。

　　西方进入“分析的时代”后，对油画的形态、色彩、机理、空间、材料……，都进行了很深的研究。几十种造型要素，色彩的种种构成方式，各种材料的尝试，各种空间表现，平衡、比率、级数、渐变、知觉、心理……，这些现代绘画、建筑、设计、影视、雕塑的基础课程，在我们这里几乎是空白。这些现代的视知觉经验，其本质方面是抽象绘画的兴起才得以发达的。在我们这里关于给不给抽象绘画一席之地，理论家们激烈的争论了很久，这种争论是否过时尚难结论。现代派艺术家的那些有价值的观念及其规范已经是传统的东西了。对现代所形成的视知觉经验的学习，对我们来说在时间上是可以缩短的，但是，是不可逾越的过程。也只有在勇于接受现代观念这个前提下，我们才能惊异地发现，我们祖先所创造的灿烂文化的新的真正价值，才能取得在人类文明中新的优势。

　　中华民族灿烂的文化艺术传统也需要我们油画家运用现代观念去开发的。文明古国由于科学技术的暂时落后，使一些人看不到它在未来世界中的优势。英国著名学者李约瑟在《中国科技史》中指出，现代科学经过机械唯物论统治三个世纪之后，被迫采纳的自然观同中国古代的有机自然观非常相似。当代著名物理学家普利高金主张：现代科学革命要把强调实验、分析和定量公式描述的西方科学传统和强调一个“自发的有组织的”中国传统哲学结合起来，以达到一种新的综合。并且认为，这是我们时代的科学精神，它“将导致新的自然哲学和自然观”。尽管如此，中国古代的有机的自然观也不可能取代建立在现代科学基础上的自然观，更不可能排除那个分析的过程。然而那个有机的自然观正是我们的优势，这种优势只有更多的掌握现代观念才能觉察到。如果我们能将我们文化艺术传统中最富特色的方面提取出来，经过对其本质的抽象，再形成新的语言方式，也许会使现代油画和其它艺术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对西方的传统油画艺术，我们也应该和对待自己的传统文化艺术采取同样的态度，要用现代观念做更进一步的研究。被誉为现代音乐之父的巴托克说：“在最近几十年中，那些最有成就的作曲家，并不是借助于破坏性的革命，事实上恰恰相反，他们的艺术的发展正是以稳步的连续的演变作为基础的”。在二十世纪的今天，人们懂得各种文化的互补性，不再是采取非此即彼的方式，也明白各种文化方式之间的内在的逻辑关系，因而传统油画仍然是我们要进一步研究的课题。

　　掌握和运用现代观念发展我国的油画艺术的意义远不在于绘画本身，它关系到中华民族的未来。促使一个古老民族创造精神的复苏，这是我国当代艺术家义不容辞的责任。我深信中国的油画艺术会给人类知觉这个世界开辟新的领域，带来新的曙光。

作者：张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