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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飙的画,自然是极好的。为什么?
美国作家亨利ܩ詹姆斯说过:“一部艺术品最深刻的品质,将永远是作者头脑的品质。作者的才华愈是卓越,他的那部小说,他的那张画,他的那个雕像,也就相应地愈是富于美和真的素质。”
正是这样,钟飙的画好,因为他那个“头脑的品质”特别好。尚若你要象观看他的画那样,也去观察一下他的头脑,就会发现,他的头脑本身,比他的绘画更加丰富多彩,它灵动透脱,上下求索,洞悉古今,圆融无碍。须是先有这样一个头脑,才构成了他那些丰富多变,天上地下,今古融会,动静自如,有无相生的所有画面的源头,这个源头的水量如此充沛,导致这些年来他的绘画如长江大河般浩浩荡荡,气象万千。
钟飙是个有理想的人。这话毫无新意,画画的哪个没有理想?但凡入了艺术行当的人,个个有理想要做成个“家”--艺术家,而且最好是一个“大家”--大艺术家,走出去前呼后拥的,俨然人上之人,哈哈。 但钟飙的理想有些儿与众不同,他要“自由”。什么是自由呢,他的解释只一个字“通”,又曰:“人活通了,就自由了。”更妙的是,他还进一步认识到:“金钱和社会地位都不是自由的必要条件,自由可以诞生在任何阶层,不自由亦然。”
这个见识就厉害了。我们只要对艺术史略知一二,就能知道,许多艺术家,甚至许多“大家”,活得甚是愁烦苦恼,甚而至于走投无路,轻生弃世。但人都看不到这一层,只着迷他们所居的那个名,所得的那份利,一窝蜂地只顾争夺,弄到鸡争鹅斗,焦头烂额,很不雅相。而钟飙却闲闲地站着、看着、笑着、明白着:在所有这一切之上,有一种更美好,更甘甜,更滋补,更实惠的东西,那就是随缘自在,宠辱不惊,顺流而去,合乎自然,一句话:自由。
这些年来,他独自坚持不懈地往这个方向上走,路被他越走越宽,这个心灵轨迹在他的画作中一毫不爽地反映出来。只看他绘画的四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用写实图像的方式把不同时空、不同文化气质、不同形态的东西放在一起,让它们自去产生异样的遭遇,他把这阶段称为“异样的瞬间”。虽然看上去,他这一时期的画应该算一个艺术的铺排--画家自作主张把不同时空的东西陈列在一处,但实际上这些“异样的瞬间”来自他对于当下生活的体验。他那个头脑,看生活看得比别人深些,透些,他意识到,我们的生活环境,并不只是指自己生活着的那个城市,其实更包括电视、网络、文字、图像,所有那些成天包围着我们的,来自国内和国外,新闻和历史,媒介和信息等各种方式的,有形无形的东西。我们除去衣食住行,饮食男女,还有心灵上感受到的身份焦虑,接轨国际,贫富差异,价值失却……这些都应该算在我们的生存环境之中。换句话说,我们的生存并不只在一个“硬件”(某城市)中,更加是在一个“软件”(当下的媒体、信息、感受和困惑)中。因此他笔下的现实就不只是视网膜的现实,而是一个生理视觉和心理感觉复合的现实,这个现实多层次,多纬度,多空间,多时代,一锅粥似的,“一团乱麻”的,但这恰好是更为深刻的、真实的现实存在。正是基于对于生活的这个“深些,透些”的角度,钟飙的画面因此呈现出比别的写实艺术家更丰富的图像效果。然而,在此阶段,他感到多少还是被图像本身拘束着,有些儿就事论事的,尤其是在作画方式上,他差不多还是“一板一眼”的。此外,除去描绘图像,还要经营空间,这让他--一个追求自由的人--感到不太自在,于是,这个满心只要自由的人试图摆脱这拘束。
这便构成了他的第二个阶段,就叫“回到草图”,即在作画方式上回到草图的率意效果。他称之为“重新回到起点”。草图是感性的,是内心冲动的直接表露,但常常会被完整和完成而最终覆盖,消失,这是必要的吗?他思索到,“理性的光辉所呼唤的永远是更高意义上的生命直觉。” 因此“回到草图”是积极的,这是很有意味的“回来”:草图是即兴,即兴是自在,自在是随缘,随缘是自由。这一来,他高兴了,他惊喜地看到“当大画面象草图一样完成的时候,众多可能性出现了,每张画开始时都不知道结果,随缘而居。”于是,我们则欣喜地看到,他作品中开始出现速写般的画面,逸笔草草,记录瞬间的,带着当下生活最饱满的汁水--就象速写往往具备的素质,但他又在其中必定点缀着一两件完成的图像,上了彩的。这个方式这几乎是他的“狡猾”,也可以说是他的“妥协”,他恣意画草图是对自己有交代--体验自由,仔细画细节则是对观众有交代--点明主题,这点“妥协”让他形成了率性随意和精到逼真相结合的画面形式,使得他的画面呈现出点到为止的灵动气质。
从这里,他继续往前走,进入第三个阶段:“不断变化的视觉现实”。到了这个阶段,第一阶段时画作中有意拾取的文化符号消失了,也就是说他开始把画中有意的成份去掉了。他让自己更随机、无意、直接就从当下生活中的人和物下手,时尚女孩啊、街头广告啊、城市风景啊、消费垃圾啊……全都无分别地吸收到他画面中来,几乎是碰上什么是什么,画到这份上,够有多么自在!而由于有第一阶段对现实的穿透,第二阶段在描绘上的放松作铺垫,他在这个阶段里更加自如地安排画面。在他的画中,你找不出任何可循的构图规律,要说有也只能是一个:全然的自由。一突儿是《和平》那样大量“留白”的画面,一突儿又可以是照相般规矩排列的《1913年》,一会儿是只有零碎肢体的《帝国》,一会儿又是密集人像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他不光是随机,进而至于“活用”,比如,第二阶段还仅是为保留草图效果而不得不裸露的布面,在第三阶段中,被他结合为构成画面的元素了;也就是说,空白着的亚麻布粗糙沉着的质地,被他乾脆当作画面的底色运用了,看着真是巧思妙运,浑然天成。然而,这种运用哪里只是靠聪明能够做到的,却更是靠一个境界达成的,这个境界便是随缘。要知道,随缘从来是一种智慧,正如禅宗所定义的:随缘就是善用你身边的一切资源。就是这样,因为自由,因此平等,因为无分别,因此万物皆备于我。到这个时候,我们看得出,钟飙在画面上获得的自由更多了。他甚至开始感到,自己的生活与艺术正在合而为一,题材俯拾皆是,雅俗皆可入画。他已经到了“可以无所不画”的境界了。
但是,再进一步看,他在第三阶段的自由还是局限在两度绘画平面上的自由。自然的,在不停地寻求自由的驱动下,他必定还要继续冲破限制,获取更大自由,这就导致了他绘画的第四阶段:实现架上绘画和现实的联接。“出神入画”是他给自己第四阶段的命名,同时也是他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名称。他的作品“出神入画”是一个把绘画空间和现实空间打通的探索。在这个作品中有他一贯打通古代现代,国内国外界线的做法不说,他更进一步用镜子和画面一起来构成作品,镜子不仅反射和延展了展室的空间,同时还无分别地复制一切表象,包括那些进入展室内的观众。于是,借助于镜子,真人实地也被吸收进作品中来了,真幻开始交汇在一起,观众进入了画面,画面融入了观众……这个作品让我们看到,钟飙的绘画艺术开始走出了两维的平面,进入了三维乃至四维的空间。真是亏他想得出,他通过真与幻交汇的手段,竟获得了作为一个画家万难得到的巨大空间。这个空间的的确确叫人“出神入画”呢,在这个接近“绘画装置”的作品中,由不得观众不“入画”--他们进入展厅时就已经进入画中;也由不得不他们不“出神”--对着真幻交错,互通有无的环境怎能不遐思:自己究竟是身在何处?什么是存在?什么是真实?一件作品,若让人能“出神”如此,真正是够“神”的!
我们跟着钟飙的艺术一路走来,会看得出,这些年来,钟飙果真是越弄越“通”了,他打通了古代和现代,中国和外国,现实和虚幻,高雅和通俗,绘画和生活,艺术和人生这类定义之间的界线。当所有这一切分别对别人件件构成障碍时,他在里面是来去无碍的。这里有他的自述为证:“其实无所谓古代、现代,也无所谓西方、东方,我们的今天包含着全部的昨天,甚至那些被遗忘的事物,换句话说,今天实际上是全部昨天的结果,而今天的一切,又会被未来包含进去。反过来,当我们面对未来还没有发生的所有可能性的时候,其实未来也被今天包含着。就像此时此地,元代的古董、一百年前的椅子、去年生产的沙发,今年的新茶,也许还有刚刚烤上来的面包,它们只是生产时间不一样,还有“可能性”,它弥漫在空中,孕育着未来。每一样事物如此自然的相处着、变化着。所以,过去现在未来实际上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我们经过时只是进入了这个整体的局部而已。”
这样的话,这样的感想,唯有“通”者说得出,看得到!而到达这个“来去无碍”,对于他艺术的影响是,他的构图潇洒自由,图像今古穿插,人物上天入地,气魄浩浩荡荡;对于他生命的影响是:“当我把过去现在未来看成一个整体时,艺术、生活自然也成为一个整体,所以我不会去区分什么时候是工作时间,什么时候是生活时间,当你越来越接近对待事物的整体观时,就可以从容地去享受,如果分别对待就只能疲于奔命。”
这真该让我们反省,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图像泛滥成灾,信息过量拥入,又转眼作废的超速度运行的现代社会中,它给大部份人造成的是迷茫、慌乱、错失、抓瞎、“疲于奔命”,而面对“一团乱麻”般世界的艺术家钟飙,却在深深体会和享受他一路走来而得到的自由,并款款委托自己笔下一样是“一团乱麻”的图像去替他看望未来的人们。
归根结底,还是钟飙那个“头脑的品质”好。 这么些年来,他从来不是就绘画而思考绘画的一个人,他思考生存,思考作为一个人如何活出一种境界,如何回归大道。艺术不过就是他去实践这种思考的付产品,他因此自栩是“以术求道”。好个以术求道,他可是射中了靶心了!
从来,一个艺术家的真正成功,并不是只在画面上做功夫,却是要在头脑里做功夫。法国现代艺术家杜尚接触艺术家时,从“不愿意去看他们做了什么”,反而更乐意和他们聊聊天,因为他觉得,“一个个体,人之为人,人之为人的那个大脑,对我来说比对他做出的东西要更有兴趣。”杜尚这个活成精的人当然知道,艺术,充其量不过就是个“术”,一个手艺。要做成一个称为艺术家的人,那得先活出个境界来,那个境界便是自由。当艺术家在思想上觉悟了,在精神上解放了,在心灵上自在了,那时,他的艺术想要不好,都已经不可能了。
不难看出,凡出色的艺术家,都是能超越艺术的人,更加是能超越自我的人,唯有如此,所谓境界,乃至大境界才会呈现。因此,钟飙这些年“以术求道”的结果,让我们看到,来自他头脑的绘画真是精彩,来自他头脑的思想也真是出色。他已经先于我们看到:“实际上,艺术的疆界越广阔,艺术就越是以看似不存在的方式而无处不在。”“只有融入无形的大道,才能终获自由!”“真正的幸福不是得到,而是付出。因为得到永远是暂时的,得到的那一瞬间就成为了过去;但是如果我们找到了热爱并且可以为之不断地去付出的方向,就一定是幸福的。”(钟飙语)
一个艺术家做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说的。
于美国加州千橡城
2008年6月25日
作者:王瑞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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