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草原主题

　　近几年，以草原为主题的孙志钧水墨画，以其独特的美感与内涵，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关注。这是因为，孙志钧以草原为主题的水墨画在思路与感觉上是有别于他人的，因为，画家笔下的草原不只是个别意念，而是具体意象，并且同时是作品内在语义结构，甚至是话语形式。我认为，这一切并不是画家思索的偶然结果或遇合，其间有他自身的生命经历与体验，以及经由文化传统、精神意象的传递与感觉、思维方式的表述，而最终产生的。

　　在当代画坛上，草原主题往往被精致化，而在孙志钧笔下，与其说是经验中的“草原”，不如说更是自己的感觉以至知性趣味与天人、物我的合一思考。因为，孙志钧的草原主题已将“生活情景”置诸“直接面对”之上，他所冷静处理的，仅仅是他从独异的感觉中提取的东西。

　　简言之，孙志钧对草原主题的偏爱，固然与他作为知青曾在那里渡过了青春岁月有关，使他形成了牧民般的对草原的钟爱，同时也因为草原的厚重、沉静、坚忍与富于涵容的人格化，与赋有草原品格的人俨然同体所产生的合二而一，是最富有诗境的，诱发了画家的创作激情与冲动。

　　同是草原主题的绘画，在孙志钧作品中被处理得意象简洁，却语义丰富，给人以无限的诗意联想。解读他的作品，不难发现，草原主题在画面上已经作为一种“文化力量”与“美感因素”参与了当代人们的情感世界，尽管画家力求给人感知上的单纯，但事实是，时间已被空间化了，空间已被时间化了，历史被意象化了，并凝结为巨大的板块——文化，释放并收摄着人格化的魅力，启示着人生境界。

　　二、简约形式

　　孙志钧为了表达自己艺术思考与文化乡愁，确定了自己的形式语言去传递情感信息，他喜欢运用横向展开的弧线的延伸、交迭、并置与错位手法去表现草原的空旷寥阔，营造一种于亘古沉寂中捕捉天地神秘低语的境界，让独行其间孤独行者——牧马人聆听心灵的召唤，在笔墨间、在结构之中、在简约的形式里产生凝神谛听的感动。

　　这种“回忆”式形式语言，是画家胸怀中的一种深深的怀念——水平展开的草原、天空、云霓、马群及墨色、线条对空间的切割，按比例分布在画面中，展现为删繁就简的梦幻般意象表现。它们没有细节描绘，没有逼真刻画，只是一幅水墨淋漓、氤氲的情景，人物置于其中显得渺小，这样的处理，显然是出于一种抒情的需要，一种追念的回忆，却获得了别致的情韵与美感。

　　值得注意的是，水平展开的横向图式，几乎是孙志钧不变的形式追求，他常用几笔舒徐、缓慢的墨色变化的笔触，画出草原、河流、远山、丘陵，以及天空、云朵，然后以浓墨画出天、地之间的颇具独行意味的牧人。简约的形式给人以极深的印象，显然，画家意在寻找与人类生存有悠长历史联系的意象，让它们表达一种重复不已的经验。它们可能是忧郁的，也是丰富的，它们属于历史，也属于现实，同时也是世界的一份证明。横向构图的运用，是一种以几何形式对大地的归纳与概括，视觉经验告诉我们，横向的水平图式给人以广阔无涯、延伸空间的感受，而由此产生的简约形式则体现出一种抽象性与对时空本质规律的内在揭示。事实上，简约的绘画形式蕴涵着丰富的内容，既有严谨性，又提供了广阔的想像空间，而简约性又因其浓缩的特点，独特地把握世界方式，以及由提取过程所产生的清晰的内在形式结构，显示出艺术的成熟性与完美性。这一切毫无疑问的又是现代性的表现，它同时也体现了现代人的思维特点、内心体验和与世界交流的基本形式。简约的形式，本身已成为一种神秘的空间体验，并凝定为当代人生存空间与精神怀念的知觉形态。

　　三、朴素“语言”

　　简约的形式，必然要求语言——笔墨的朴素，惟其如此，不能使图式、形式、语言浑然一体。

　　在读解孙志钧作品的过程中，我们发现蕴藏在画面中的是独特冷静克制的抒情气质，不仅造成了画面中弥漫着一种苍茫、忧郁、静谧的情调，也使得他的作品在“语言”的运用上呈现出率真与质朴的特点与个性化的笔墨秩序。在一系列以草原为主题的作品中，他以湿画法去营造草原的天、地、人的浑然感，其意象、笔墨组合形成了特定的秩序。细加分析，不难看出，孙志钧的水墨语言是把西画的空间、透视与造型引入画面，以中国的材质为基础，多以板刷蘸浓淡不同的墨色去平涂出草原、山川、丘陵与天空，再以极简洁的用笔勾勒出牧人马背行走的意象，意象的组合构成了单纯、朴素的水墨品质，水分的充分发挥，与墨色浓淡幻化的虚薄、氤氲，平静而淡泊地表现出画家对草原意象的钟情。

　　孙志钧是以一个草原怀念者的身份，去选择语言的，除具有明显的“回忆”特点之外，平静的情调与氛围还带有遐想的空间，在他那里，这种语言是最恰切，也是最真诚的;因而，又必然是朴素的，用以表达飘荡在草原上那种特有的静谧与沉寂。

　　中西结合的水墨技法与对西画构图的借鉴，使孙志钧的水墨画在表现草原主题方面，获得了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艺术效果。水墨氤氲的草原、天空与牧马人，因而被表现得十分纯朴，且由于墨色的单纯与变化，朴素的笔墨语言同时又营造出一种淡淡的孤独与忧郁的气息。

　　可以说，孙志钧以朴素为自己作品的基本特色，其笔墨语言与意义是在存在意义上展开的，其本质是把一种娇情与做作的抽空与摆脱。他力求把语言及秩序建立在从容自然的基础上，不去追求深奥的言思，让语言在自身的感觉经验中平实地展开。

　　四、苍茫境界

　　画家执著于苍茫境界的营造，是有其用意的。在时尚化的大众文化背景中，惟有苍茫能让我们读出虽然是朴素的，却又是深刻的感觉。因此，在孙志钧几抹墨色的组合中，我们不由自主地产生了“琴声如诉”的孤独与苍茫感。

　　他在作品中所展示的草原，是何其苍茫的大地!这种苍茫中的孤独者，及其传递出的忧郁，都包含着沉重的语义。而画家营造的静谧感，无不与明月、炊烟、蒙古包、勒勒车、停立的马群等相关，特别是灰色调的大量使用，使静谧直接指向一种浑然的苍茫境界。

　　正是画家在作品中凝聚了几组精炼的意象，作为让人们感觉大地的直觉方式，成为凝固时空的载体，又都是在苍茫的氛围中让人作历史沉思的。显然是画家作品中的历史感庄严化了，贯穿作品始终的苍茫感呈现出一种境界。

　　朴拙的笔墨，平实的表现，为草原与草原上的人与牲灵们赋予了莫测的宿命感，让这片苍茫大地上的牲灵们以悚然回首的形象，透出静谧中的孤独与忧郁，并由此而以庞大、凝重的力度，作用于我们的视觉，启人作苍茫杳远之思。

　　大地的苍茫，永远是唤起画家永恒诗意的源泉。

　　孙志钧笔下的草原，是大地与苍穹的指代，其中永恒的苍茫与永远的孤独，都深埋在他特有的简约形式与朴素语言之中，他表达草原的努力，最终表达的是他自己的情怀。当然，更动人的是，作品中蕴涵的孙志钧心灵独白式的诉说与声音，没有这个内在的动因，便不可能有孙志钧式的形式、语言与境界。

作者：徐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