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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30 08:31
章太炎,浙江余杭人,清末民初民主革命家、思想家、著名学者。
王懿荣于1899年发现龙骨并确定为“甲骨文”,拉开了中国古文字研究和上古溯史最早一站的帷幕。今天的学术,以近代四大发明为主脉,聚殷商甲骨文、西北简牍、魏晋西域残纸、明清大档之精粹,无不称为“显学”。西北汉简研究方面,有罗振玉、王国维的《流沙坠简》作为起步,立意既深,陈义更高。而甲骨文方面,当然有赫赫大名的“甲骨四堂”领时代风骚。经历百年,当下甲骨文已成显学,大家都交口称颂甲骨文的深奥和甲骨学的高迈,当然还有“甲骨四堂”引领新学时的威风八面;但如果细细寻绎历史,其实在甲骨文出土和被发现之初,一些学者奉其为学术渊薮深入研究上古文明史。如罗振玉王国维的释字寻义以证古史,又如董作宾还据此作殷暦之谱、排出年号,基本勾画出了甲骨文时代堪称清晰的历史嬗递真相。以后则分脉立叶,干繁枝茂,学术越做越细也越做越大,后来者都是一味称扬歌颂,甲骨学巍巍然成学术核心大端。但在最初一段时间里,甲骨文并没有那么堂皇与正确,而是在出现之初即质疑声四起。甚至有人批它是假古董,其中所牵涉到的大名人,第一首推章太炎。
国学大师指斥最“国学”的甲骨文是伪物,是假古董,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喜剧性事件。尤其是章太炎这样精通古文字学的旷代学者,才高八斗,一言九鼎,他若是指斥甲骨文不可信,必然会在学术界引起轩然大波,更以他是与罗振玉王国维这样同为大师的角色若作对决,作为近代学术史上最吸引眼球的一幕,自然是应该永载史册的。只不过后代史家习惯于为尊者讳,有意低调处理罢了。
在章氏《国故论衡·理惑论》中,他直截了当地批评了甲骨文在当时的成为时风:
——“近有掊得龟甲者,文如鸟虫,又与彝器小异,其人盖欺世豫贾之徒。国土可鬻,何有文字?而一二学者信以为真。斯亦通人之弊”!
——“夫骸骨入土,未有千年不坏,积岁少久,故当化为灰尘……龟甲何灵而能长久若是哉”?
这是明显的全盘否定甲骨文的存在,斥它是“欺世豫贾之徒”所为。第一是当时必无文字,第二是即使有也历千年而必坏,早已化为灰尘,龟甲不可能保存长久至今。
《国故论衡》刋行于1910年的日本,离甲骨文被发现已历10年,在这段时间里,孙诒让、刘鹗,尤其是罗振玉、王国维、《殷契粹编》,都已经把甲骨文的热度炒了起来,“甲骨学”最初10年已经有了规模和轮廓;章太炎却跳出来唱反调,着实令人惊愕不已。
在此之后,章太炎不再一味否定甲骨文的存在,但却找到了另外的推测和判断。他认为这些面世的甲骨文都是伪造的:
——“考古之士,往往失之好奇”。
——“民国十七年中央大学研究院又派人往洹上一带搜求,得于村民屋下,辗转发掘,所得遂多;且村民自告之耳!然则此洹上之人,因殷墟之说而伪造之也”。
文中所述,显然是得之道听途说,传言而已。推为“伪造”,其实质还是在重申“甲骨无有”之论。他既然已经毫不犹豫地作出否定的判断,当然不肯轻易改口,自己否定自己。
又过了几年,关于甲骨文的传说和著述越来越多,而且成批发现的事实也一再动摇章氏的态度。再一味否定,视而不见,釆取鸵鸟政策,于章太炎这样的学术大师的形象和声誉,显然十分不明智。于是,他再一次改口。至少承认甲骨文可能是“真物”了。但对于其功用,仍然是不屑一顾的:
——“龟甲且勿论真伪,即是真物,所著占繇,不过晴雨弋获诸琐事,何足以补商事?”
在近代甲骨学史上,我们过去习惯于夸赞那些极其正面的先行者、贡献者,如王懿荣、刘鹗、王襄、孙诒让、罗王郭董“四堂”,以及后一辈的胡厚宣、饶宗颐;他们都对甲骨学作为学科大厦的成立,作出了莫大的贡献。但诸多的甲骨学著作,却鲜有人涉及最初阶段其实必然会有的怀疑者和否定者、反对者。这样就给我们造成了一种错觉,好像它与生俱来就是主流的、正确的、重要的,没有任何杂音。但仔细想想,这样一件大事,这样一个可以据以改写文明史的新材料,又有如此大量的出土面世,完全令人猝不及防,从天而降,怎么可能会不遇到怀疑呢?如果在当时没有章太炎唱反调,指其全伪,全盘否定,如果人人都已经未卜先知,欣然接受,我们倒认为这样的情形反而是十分可疑、不合逻辑的。
章太炎为什么要极力反对甲骨文?在甲骨学已经兴起十年,各种著作鱼贯而出时却仍然坚持己见一意孤行,以至闹出笑话?当时即有议论,认为章太炎精于小学尤攻《说文》学,对他而言,《说文》所代表的古文字学原则当然是金科玉律,是不可动摇的。而龟甲文字不见于经史;龟甲材料易得,又易于作伪。最关键的是,甲骨文的构成方式与章氏已有的知识结构完全两途。一旦承认事实,章氏的小学功夫在很大程度上就要推倒重来。而他又不是现代意义上的、接受过西方学术训练的考古家如李济、董作宾、傅斯年类型,思维不在一个频道上,自然是格格不入了。
郭沫若以其学术上的敏锐明察秋毫,他又是甲骨四堂之一。他有一段精辟的评论见于《甲骨文辨证·序》:“(章氏)于甲骨则由否认变而为怀疑,此先生为学之进境也”。“窃观先生之蔽,在于尽信古书,一若于经、史、字书有征者无不可信,反之则无一可信。”一语道破,诚哉斯言!
作者:陈振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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