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我的主要艺术参访路径是以北京为中心，大致观展经历主要在昆明-里斯本-波尔图-香港-顺化-波士顿-纽约-上海-杭州-深圳—巴黎-里昂-柏林-武汉等一些城市，上海作为近年圈中热议“艺术中心转移”的目的地，更是让我多次造访。

作为一个当代艺术博物馆的长期研究者和参与者，这里提供一份2018年我个人观展体验中最具启发性的10个展览。其实今年国内好展层出，很多都印象深刻，龙美术馆的杨福东持续了一个月的电影计划，尤伦斯的徐冰回顾性个展，余德耀美术馆的“艺术家在此”和荣宅的刘野，林冠的群展“熵”，三影堂和OCAT共同举办的摄影回顾展，均在艺术项目操作方式、展览展示的完成度与完整性、奢侈品牌与艺术合作及与美术馆空间的结合效应、机构对艺术语言的探索和博物馆学术研究方向等不同层面给出了好的示例。

以下我选择的展览主要标准是围绕着中国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发展，去感受机构对自己的突破、展示内容在全球视野中的地位以及对行业的特别借鉴、启发与贡献。毒舌如我，据自己一时体验，也提出一些自以为然的、可能对艺术机构从业者有益的可能性。

数码巴比肯展览现场的互动作品。

展览：数码巴比肯

时间：1.16-5.20

地点：北京王府中环地下空间

策划：英国伦敦巴比肯艺术中心国际项目部

延续2017年数字艺术(声光电)在中国各类场所的蜂拥，2018年整体印象是更多更糙。一年下来，开年王府中环的引进展“数码巴比肯”无愧年度最佳——即便是在新开商场的临时空间展出的。理由如下：

1，在中国看到世界。中国的美术馆在未来要解决的一个重大问题是，如何让观众不出国门而知古今天下？无可否认今年有些让我印象深刻的多媒体艺术展览（比如时代美术馆的两个多媒体展），但无法比拟这个展览的视野与雄心。此展跨越数字发展史，包含艺术、设计、电影、音乐、电子游戏等数字相关文化形式的全景式呈现。记得巫鸿教授在一篇访问文章中曾说，“在中国的博物馆我无法看到世界”，当时我心里默默想：“多媒体艺术和摄影还是有机会，历史都不长，研究语境相对成熟同步，目前都不贵，操作相对简单。”现在看来从观念上我们都还有一段长路。

2，高水准的展览质量。以非专业展示场地而言，数码巴比肯带来的参观体验和几年前我在伦敦巴比肯中心看到的几乎可以比肩，这得益于展览稳定的策展核心，展品的丰富性和层次性突出（140件——中国众多引进展，比如一些达芬奇、莫奈、毕加索什么的，不仅无法呈现艺术家创作全貌，且以次充好有之、复制品有之、滥竽充数也不少）、科学的展览流线、紧凑的展示结构、简洁的展示设计（展览当初策划就以巡回为目标，因此设计了方便拆装的、与展品配合的展示方式）都值得好好观摩。

3，引进展的在地化。极端表达的话，对于购展，我一直认为中国90年代的“三来一补”是一个好借鉴——“来料加工”、“来样加工”、“来样装配”，“补偿‘策划’”，也就是说，在一个可以支持大框架的基础上，培养和发展自己的特色和内容，注意与本土的链接。“数码巴比肯”显然关注到了在地化，相比英国“原厂配置”，增加了冯梦波、吴珏辉的作品。虽然如我设想“联合策展”，在主题策划的七个部分，都应该有“在地痕迹”，不是加中国作品这个层面，比如“数字考古”单元可以有一部中国的“游戏文化史”等。考虑到“数码巴比肯”在策展时就已经在国际聘请了熟悉不同文化背景的策展人作为顾问——中国部分李振华的相关意见也应该已经体现在原厂出品的内容中，我认为此展可以是引进展在地化的难得进步。

4，商业空间的艺术项目典范。作为香港置业背景的王府中环开业系列营销项目，与紧随其后的“蛇形画廊展亭”项目、M&O中国展，无不体现一个香港老牌地产集团的眼光、实力、抱负，以及工作（消费）习惯，开展气魄与布展工程足够我对品牌和团队的工作肃然起敬。

想到的：

1，此展合适更为紧凑的流线，可惜受限于商城场地局限，分割展厅的衔接如果有更好的视觉处理，能增进展览流量和效果；

2，如果在商城，开发更丰富的衍生品和更为生动的开幕配合活动造势，并采用更强大的展览营销和配套活动会产生集中的加乘效应。其实更多的人流更好的口碑等将鼓励商业性空间对此类活动的持续投入，一个文化地标塑造需要连续性，且聚焦在一个完整的文化性空间或至少是持续性活动品牌下，在相应的定位范围不断积累，如果前期投入巨大而实际平效不佳导致此方面投入断档，或者人们对目的地的身份特征不够清晰，将会加速人们对艺术活动和主办方链接的遗忘，而前期投入随着时间流逝也会步步耗损。

北京现代舞团在埃利亚松的聚合彩虹下起舞。

展览：道隐无名：奥拉夫尔.埃利亚松

时间：3.25-8.12

地点：红砖美术馆

策展人：闫士杰

红砖美术馆刚刚取得一个“北方区艺术权力榜”的年度最佳美术馆，在我看来红砖在2018年的成就远不止如此。2018年的红砖美术馆通过近10年的积累，在展览展示质量上，在整个中国乃至世界的私人博物馆领域都已成功建立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道隐无名：奥拉夫尔.埃利亚松以“艺术家历史上最完美现场”（经营埃利亚松超过20年的柏林画廊主Tim对很多人说）为红砖的升级踩下最有力的一个脚印。首先从展览名称可以感受到策展人以中国思想体系来解析西方当代艺术的尝试与野心（这一方向被越来越多的被西方知名策展人应用在与中国相关的策展中），展览现场的氛围和流线，似隐似现中西方关于宇宙基本元素的串联，布展由日渐成熟的红砖布展工程团队和7位艺术家工作室成员以及相关的德国工程师一起24天连续作业完成，最后呈现出的现场，基本精密无可挑剔。

相信很多观众和我一样在回顾2018年的文艺体验时，夏天高艳津子带领的北京现代舞团与埃利亚松作品的一场场“私会”还历历在目，同时，红砖当代中式庭院中的悠悠夏季风与荡漾在高脚杯中的夕阳“盲亭”（艺术家庭院展出作品，也是艺术家威尼斯双年展国家馆作品）都成为一个中国私人美术馆完美参展体验的注角。同时，这个展览开启了红砖美术馆大展文献部分的展示格局，红砖美术馆对于学术研究的重视与企图心由此可见一斑。配合展览和艺术家的明星效应，加之合作的北现舞团导入的影视明星效应，展览宣传和票房效应也达到了本馆展览的最高水平。这个展览全方位展现了红砖美术馆对自身的突破与成熟。

想到的：

1，对于一个长达近5个月的展览来说，完善地进行前期的综合性文化跨界规划，将会好上加好；

2，美术馆的文献展览对于美术馆的长期学术研究意味着什么，有何关系，文献展结束后如何使之成为社会“公器”，并延续对美术馆发展的意义？

完整性和丰富性的文献收藏如何作为美术馆的长期工作展开，支撑美术馆持续发展的动力，成为整体艺术体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为更广泛研究的支持，并由此使得本馆文献研究的方向与成果的凸显？

3，对于私人美术馆而言，公共性的工作在哪些层面进行。比如公共教育活动配套可以跟上更多的思考和动作；且对于一个产生了如此大流量和关注的展览，有条件（溢价）开发更多的接口与不同的方向去对接，从而为美术馆创造更大的价值。

悲鸿生命我最喜欢的一幅画局部。

展览：悲鸿生命——徐悲鸿艺术大展

展览时间：2018年3月16日—4月22日

展览地点：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3F、4F

总策划：范迪安

总监：苏新平

策展人：张子康 红梅

2018年中国艺术界一件大事是中央美院100周年，作为建校100周年启幕大展，按照中国人的习俗，对新中国成立后首任院长徐悲鸿先生的致敬，顺理成章。

“悲鸿生命——徐悲鸿艺术大展”综合研究展同时也是迄今关于徐悲鸿的最大展览。展览的叙述系统不可谓不官方，但这没有妨碍其同时言之有物地、完整立体地再现了徐悲鸿一生的创作和思想，主要取决于展览结构的有机性（油画、国画、素描、书法、教育、收藏几个不同部分的时间顺位或题材顺位，算常规做法）和展出作品的精彩度。此外，被徐悲鸿视为“悲鸿生命”的《八十七神仙卷》首次公开展出引发“美术馆之夜”的排队长龙。同时，央美美术馆趁热打铁，以央视水准拍摄了作品纪录片（他们也叫教学片），并开始在学术资源网络数字化传播方向发力。

学术的力量、权威与系统性，作为学院美术馆的最大优势合并入美术馆发展的定位与运营双层面考虑，是经验花。同理，如何避免限于学院体制和传统，需要智慧果。整体来说，能将规定性动作操作完美，和能把青菜炒的好吃，是最不显山露水的功夫。能再来碟创新小点，并成为保留菜目，在体制内没有魄力这个方向是很难找到。央美通过实践为学院美术馆的发展树立了典范。

想到的：

1.其实是好消息，对于要单独排队的作品如何进行预约式管理，以使得观众获得高质量的在馆时间，是可以研究的。

2.官方展览的叙事语言以及学术展览的叙事语言如何融入一个面向大众的新时代的美术馆，是否可以考虑翻译一下？让我们的展出艺术家“人性化”。

上海当代美术馆克里斯蒂安•波尔坦斯基的作品。

展览：克里斯蒂安•波尔坦斯基：忆所

时间：2018.04.25-07.08

地点：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策展人：让-于贝尔•马尔丹

展览：第12届上海双年展：“禹步”

时间：2018年11月10日至2019年3月10

地点：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

主策展人：夸特莫克·梅迪纳（Cuauhtémoc Medina）

上海双年展现场

公立的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近年被我认为是中国表现最佳美术馆。我总感觉上海当代有一种上海式的精明真正拓展着艺术在现有政治体制内的空间，更有一种上海式的开放真正在与一个国际化的艺术体系拥抱。刚刚参观的第12届上海双年展的策展内容、表达方式、展览作品，让我感动，有深度，也有深情，难得的是，也不缺乏亲和力。策展人说：“上海双年展将是当代艺术展现其双面角色的理想之地——对解放和权力这对辩证关系的感性批判。”展览涉及到民粹、女权、集权、技术、科学、生态等等诸多方面人类所共同面对问题的一体多面，并试图以中国为坐标来定义世界的复杂性。我认为此展评为年度最佳群展不为之过。

之所以同时推荐“克里斯蒂安•波尔坦斯基：忆所”，也是基于同一原因（当然我也特别特别喜欢这位艺术家很久了：）。策展的是在世界策展历史有一席之地的“大地魔术师“策展人马尔丹——他是最早有着多元视角把亚非拉艺术家带到世界舞台的策展人，展出的艺术家与策展人有着超过50年的友谊与相知，而艺术家创作的核心，是以强大的场景感知力，凸显个体命运与群体、与社会、与体系、与机制……之间的关系，从每一个活生生的活人或死人，从他们的遗留物，他们的记忆，来叩问人类最基本的生存处境。这两个展览，阅读策展人关于作品的介绍，我会对语言应用的举重若轻深感佩服，从普世的层面直面我们内部的问题核心而不去刻意挑弄体制敏感的神经，大象在钢丝跳舞就是这个效果。

想到的：

1.门票机制可以体现对观众更系统的信息管理与建立更多的链接。

2.更完整的志愿者培训内容，使志愿者对馆内设施与作品有更多了解。

3.考虑参观者的公共服务设施，比如充电，比如参观流线的指引（很容易漏看）等等。

4.公教活动的触角有待丰富细致。

5.遗憾上双此次没有更充分利用屋顶平台，也许是冬天吧。但是应该有一定的固定馆藏陈列了，如同蓬皮杜的室外雕塑长期陈列，可以做到也是极好的呀。

张晓刚 (雅昌指数13↓) 在湖北美术馆

张晓刚文献在合美术馆的一幕呈现

展览：多重“叙事”：张晓刚艺术档案1975-2018

时间：2018-12-15-2019-05-15

地点：武汉合美术馆

策展人：鲁虹

展览：舞台：张晓刚2008-2018

地点：湖北美术馆

时间：2018-12-15-2019-01-18

策展人：冀少峰

文献是最近这几年艺术家和美术馆突然重视起来、并且如火如荼投入的事，文献作为一个展出部件变成艺术家们回顾性展览非常爱反复梳理的内容，不过通常这些内容都出现在美术馆某个多余的展厅或是不起眼的角落。张晓刚在合美术馆的个展，以文献为中心展开，文献又由艺术家的艺术发展、成长与个性展开，结构非常清晰、展示内容非常丰富、展示效果非常立体。省美术馆的内容和合美术馆的内容的差异性安排由展览标题可见，也是非常合理，值得个展艺术家借鉴。

想到的：

1.纯属脑洞过大：除了恰到好处的绿色卫生墙，艺术家的个性与成长如果又能由艺术家对时代文化构件的选择展开的话，合美术馆的某一部分或许还可以变身成为：一个作者电影尤其是东欧电影的精华放映场；一个Pink Floyd等古典摇滚风的音乐现场；一个历代人物画的长廊……

2.双馆个展如果有更实际的联动，能双方向推动人们的参观热情。

3.公立美术馆即便不收费，最好能够有进入的仪式感（不是安检）以及对观众的统计分析系统。

4.叙事化的电影布景方式展开布展让观众一踏进展厅，就感受到了似梦非梦、虚虚实实的场景气质，也是艺术家创作中最独特与迷人的气息，如果能够更充分展现在策展语言上，这个展览将在公众性上，体现出更进一步的革命性。

5.展览展出的大量文献不知道和美术馆未来的研究方向和成果是否会产生一些长期的、持续的联系，是非常好奇而上次没来得及当面问清黄馆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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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怡简介：

　　博物馆顾问。策展人。曾担任今日美术馆副总经理（总编辑），今日美术馆设计馆的首任执行馆长，[东方艺术]杂志编辑总监等。

　　有《美术馆》《文化造城》《像野狗一样生存》《在中国设计》《平面设计死了吗》多部著述(合著) 出版。是“社会能量”、“超级媒体”、“在中国设计”、“开放式原创”等多项设计展览与艺术活动的策展人。她参与过国内众多美术馆如龙美术馆(上海浦东）、设计互联(招商局与V&A合作设计博物馆项目）、深圳当代艺术与城市规划馆、余德耀美术馆的筹建或项目顾问。

作者：罗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