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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见到应天齐,是在我家。画家邹文将他和黄梅戏演员韩再芬介绍给我。
在我的印象里,一般说搞绘画的艺术家有属于他们自己的一种“扮相”,留着长头发,或者长胡子,也许长眉毛,有时甚至鼻子里的毛也会伸出几根到嘴边来,总之他们有些“毛重”。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也不知是什么地方来的传统,亦或根本就是我的一种偏见,反正似乎具备这样外貌的人就应该是画家。
应天齐却是免了俗。
黄梅戏《徽州女人》以《西递村系列版画》为布景的首演剧照 1999年
他的头发虽然偏长但是长在正常范围之内,绝没有拖到脖子以下,没有留胡于,眉毛黑, 脸庞清瘦, 像木刻中的人物,两只深邃犀利的眼睛,像两把刻刀。邹文介绍说,他是一位成功的版画家。
哦,冲着这两只眼睛,就能感觉到他是一个用刀做画笔的艺术家。我觉得他看人的样子很像是在创作,他在用刀刻画人,把对方刻成了木头里镶嵌着的难分生死的画中人。
这双眼睛说明了一件事,应天齐是一个天才的艺术家。当他把他的作品放在我眼前的时候,更加证实了我的推断。
《西递村系列》是应天齐的成名作。那的确是不同凡响的艺术品。我后来受他之邀请亲临了安徽黟县的古朴之乡西递村的真身之后,更加赞叹应天齐的鬼斧神工。应天齐是安徽人,他后来对我说,即便是安徽人的他,在头一次来到西递村的时候也被那里古老的徽州文化遗产所震动了,由此产生创作西递村版画的灵感。而他的那些画使小小的西递村一举成了名。
《西递村系列》版画中的每一幅作品都是表现了那个存在了几个世纪的充满徽州文化特点的建筑环境之外更加入了应天齐本人对这些建筑的独特思维,从而画板上所展现的是未必形似但绝对神似的西递村意境。画上面的色彩很单调,只有线条和一种飘飘忽忽的气氛,那线条构成了村中典型的房屋造型,气氛却是从画家内心产生出来的体验,通过画中点滴的细节传达给观者。高深的砖墙,脱了漆的老门框,悠长的石子小道,黑洞洞的没有人烟……应天齐对我说,当初他一个人深夜里漫游在村子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孤魂,除了一个清凉如水的月亮,他还渴望半下里蹦出一个鬼,那个时候他不怕鬼,似乎只有“鬼”这样的事物才与当时的境界相配。由此产生了他那充满神秘、充满精灵鬼气、使他声名大振的《西递村系列》版画。
安徽是生产黄梅戏的地方。应天齐的同乡、黄梅戏演员韩再芬在见到了《西递村系列》版画之后,竟然和应天齐有同样的感觉。她觉得这画里需要一个画中人,与那画中气氛相搭配的人,而且应该是一个女人。
黄梅戏《徽州女人》就这样产生了。
这是一个画家和戏曲人直接合作的尝试,应天齐因此有了一次难忘的经历。在这个过程中。我有幸结识了画家,和应天齐成了好朋友。应天齐和韩再芬那天是来邀请我为他们度身制造出一个以《西递村》版画为背景、以韩再芬为剧中人而撰写剧本的。
一经结识我们便开始大侃神聊起来,我讲起一部著名的跨世纪的人鬼恋情电影故事,应天齐像刻刀一样的眼睛忽然变得柔和了,充满了笑意。从那时起,我知道,即便写不出剧本。我们也会写出友情。从小时候起,由于父亲的关系,我见到过许多的画家,张正字、张乐平、黄永玉、丁聪、宗其湘......都是我最熟悉的父辈。画家对于我,是十分亲切的朋友。因此,当韩再芬主演的以应天齐的《西递村系列》版画为舞台背景的《徽州女人》在北京长安大剧院上演的时候,我第一时间便赶往剧场。
一进门,感觉到的首先是应天齐的西递情结。
黄梅戏《徽州女人》以《西递村系列版画》为布景的首演剧照 1999年
前厅两侧是《西递村系列》版画的原件,正中间是被画家修复了的两扇带有鲜明徽州文化风格的木刻雕花门框原件,是应天齐从西递一带农民手里买来又略加修理上色而成。这些作品摆放在北京现代风格的大剧院里,每个走进剧场的观众立时被带进了他的徽州文化独特的气氛当中,随着应天齐营造的这种充满神秘精灵的氛围,一步一步进入到画中的村落——舞台上的西递村面前,来到了那个浑身散发着沉香气息的美丽的剧中人面前。
黄梅戏《徽州女人》创意策划、舞台美术顾问应天齐在版画布景的舞台现场 1999年
一看就是应天齐的花样,一看就是画家的主意.却为戏剧奠定了成功的基础,《徽州女人》在北京演出成功。
散场后我去给他道贺,对他的版画在舞台背景中的再现表示由衷的赞美,在和他交谈的同时我感觉他什么地方不太对,好像有些低落,有些犹豫,有些……总之没有成功之后应该有的兴高采烈,很淡定,很平静。似乎不太对。很快,我发现了症结。
回到家里,我翻弄着《徽州女人》的节目单,这又是应天齐的设计。打开两扇象征新婚洞房的扉页,里面是盛装的新娘子韩再芬,坐在古老的雕花木头床上……顺着演职员名单看下去,赫然发现舞美设计的名字不是应天齐!
《徽州女人》演出的版画舞台大幕 1999年
我马上打电话给他,我记得他对我说过为了设计这个戏,首次学习了画舞美设计图,画了许多张,撕了许多张,而且,这个戏的最初动机本来就是对他的版画作品的有感而发,为什么还要再去另请一个舞美设计?即便是需要一个专业舞美设计,道理上似乎也不应该将应天齐的名字撤弃在外,舞台上几乎完全是应天齐的版画原形照搬,稍有改变也必定是经过画家的意见参与,一般观众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一点,然而深知原委的我却无法忽略这个细节。对于我的问题。应天齐的回答却只是很疲倦的一声叹息。他没有直接告诉我个中的故事。只是强调在舞台上再现他的“西递村版画”原来比独自一人的创作令人烦恼一百倍,艺术以外的东西太多,让他始料不及。我听了,当然十分会意,我是个写戏的并曾经参与制作过两出自己写的话剧,制作一台戏剧的艰辛滋味我很清楚,可以想象应天齐这样的独立性很强的艺术家,偶然踩进了一出充满繁杂行政事物的戏剧制作当中,那种人际关系的调试、多层次的复杂的人事竞争,其对艺术家天性的杀伤力恐怕是没齿难忘的。
我想起曾经为梅兰芳、程砚秋两位大家拍摄过戏曲片的戏剧家父亲曾经说过的话:“做导演是一件事物性强过艺术性的工作.我以后不会再做导演了。”
应天齐会不会说:我以后不再设计舞台美术了?
我没有再去问他参与制作《徽州女人》的故事,因为我熟悉那种性质的矛盾、争吵、暗中使劲、无奈的忍让和忍让之后的不快……直接说,我对那个故事没兴趣。
于是,我和应天齐谈别的,谈到我新出的书,谈到他在深圳的教学工作,谈到我正在创作的一个新戏,我们仍旧很开心,大侃大聊。更开心的,是我得到了他送给我的一份礼物:一张《西递村版画系列》中的一幅。还是黑白相间的单调的色彩,还是经过夸张处理的瘦削峭立的屋脊,有一轮清凛的月亮斜挂在房角屋檐边。
站在这样的画前,你可以久久沉浸其中,就像演员韩再芬那样,产生了一种感觉,觉得那房屋中是有一个人物的,这个人物有一个悠长久远哀惋悲凄的故事,属于一个老去的年代,一个一去不再复返的年代。
我是一个对徽州文化并不了解的人,我却从他梦幻般的画里看到了一个轮廓十分清晰的善良古朴的徽州。
《西递村版画》使西递村走出了微州,《徽州女人》使应天齐跨出了单纯的绘画领域,乡土民风滋润着画家的身心,古老的徽州文化赋予画家不尽的灵感。这就是应天齐的画,这就是应天齐的徽州情缘。
(原载《南腔北调》2002月10日,原题:“刻刀下刻出的戏剧——应天齐的徽州情缘”)
作者:吴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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