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青㭎树（组诗五首）

郭金世（仡佬族）

走过的日子被洗劫一空

跨过这道寒风把守的门槛就是阳关大道

你一个人被时光浓缩成了独行侠

被风吹干的身影依然马不停蹄

一路抛撒刚刚烤熟的苞谷，沙沙声作响

火塘里的火苗鼓手相送，没有别人

因为你不想吵醒酣睡的鸡鸭牛羊

即使卧守在门口的大黄也被蒙混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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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努力思想，赶快走吧

趁天还没有落下黑幕，赶紧离开寨子

走过苞谷地，你看了一眼自己用过的锄头

弯下腰，深深地抓住热情的泥土

很想握一把，伸出的双手突然被风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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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回头寻找，走过的日子已被洗劫一空

于是，一棵青㭎树在冬天发芽

那天凌晨，所有的记忆都是刻骨铭心

2013年第一场雪坠入时光低谷

消失了一个黑夜，化作肥泥滋养一个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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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收拾好一切，火塘里

干柴也烧得非常旺盛，火光亮堂堂的

照亮你前行的路，瘦小而漫长

那就高兴地走吧，纵然命运在冒险

你也不是第一次了，或许冒险也是一种

新生，只要平安抵达心灵的彼岸

太阳河畔风平浪静，一切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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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故事被一次黄昏吞噬也不要紧

前方的道路铺满荆棘或泥泞也不要紧

关了这扇门，另一扇门又朝你打开

不信你好好看看，路的尽头又是一片

苞谷地，还有一碗苞谷酒为你解渴

你看不到我下了一个季节的泪雨

你放倒那棵青㭎树的时候

黄昏匆匆地从山谷滑进黑夜

你的左手紧紧握住水烟筒

像握住生命的最后一道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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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多么希望你把抽烟的速度放慢一些

可是，两鬓的白发已经等不及

黑夜的边沿染上了白霜

一场革命就这样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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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靠寨子的肩膀，你用目光

梳理一遍那些消瘦了冬天的树叶

一瞬间，稀里哗啦地落满一地

你拍拍手，转身走进黑夜敞开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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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房间充满火光，除了你

没有谁还在夜深人静处烤火，放下一天

疲劳，包括种苞谷、收苞谷和煮包谷酒

当然还有那些剩下的经验全都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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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甚至你的老婆

静静地，走进那片曾经睡过的苞谷地

从那一刻起，一颗种子开始发芽，成长

一棵青㭎树，像你放倒那棵一样枝繁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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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日子，我就学着你的模样

跪在青㭎树下，看着一片又一片树叶

来回飘荡，像你的灵魂看着我，但是

你始终看不到我下了一个季节的泪雨

心情尝过的悲伤

我的心情已经尝过悲伤的滋味

2013年第一场雪让诗歌如此消沉

落雪的声音遗弃了寒风的孤梦

没有人知道苞谷酒的浓烈将被稀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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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影子掠过太阳河最后一道风景

闪亮的火光以及那些来不及收拾的往事

正如墙壁上的皱纹，一点一点的

都是你几十年辛勤的耕耘，在那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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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丢失了快乐的钥匙，至今也没有找到

一些莫名的疼痛，总是发作于夜深人静

凌晨时分，我始终无法落笔的诗行

很想夸奖你的一生辉煌，却终日言尽词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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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座孤独的石头城，你涂满即将消失的

仡佬话，砌墙的每一块石头，都是你我

父子情深的见证，我一生一世不敢忘记

我是你的儿子，哪怕冬天冻伤所有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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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一种言语能够表达我的心情

只好把怀念你的艰难深深地埋在苞谷地

等待春天长出一棵青㭎树，我就像树影

翻阅苞谷酒的日历，再次品尝悲伤的滋味

冬天的告白

2013年第一场雪把你隐藏在夜里

灵魂穿梭于透明的宇宙

没有人分得清你和青㭎树的影子

有什么区别，其实你就是一棵青㭎树

雪，将你融化了，一切都是透明的

世界只留下一片空白，正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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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踏上归途的样子，很轻松

一切按照你事先的设想

没有惊动房间里的一草一木

透明的空白将你的颜容和心情吞噬

似乎一切与你无关，一切都给你让道

你就这样，瞬间创造了另一个世界

.

所有的经验都将了却于一个冬天

所有的语言都知道你的告白

是的，在那天晚上，夜深人静

寨上人都埋没在自己奢侈的梦乡

只有你一个人发现世界如此荒诞

生命的卑微与伟大就在昼夜的一念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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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留下一副空空如是的躯壳作为摆设

在你眼里，一切事物都是苞谷酒捏造的

包括山川河流、杂草树木、鸡鸭牛羊

以及你和你的灵魂，都是经过精心打磨

无不散发着阵阵酒香，令人陶醉无比

竟然让一群蚂蚁托起天空的翅膀飘摇

.

穿过太阳河与九十九堡共同垒砌的围墙

那些疲惫的思想淡忘了时光的来来往往

从此以后，值得怀疑的事物越来越少

没有私心杂念，到处一目了然

正如古人所说，无即是有，有也是无

这种境界在你告白冬天时一定感慨至深

轻装前行是你最得意的收获

即使过去很多年，请记住2013年第一场雪

已经把往事凝结，十分透明，没有一丝杂质

而那棵青㭎树招引一树雪花，盛开在冬季

等待你用苞谷酒浇灌，旺盛地生长

.

黑夜慢慢吞噬黄昏，在凌晨时分长眠

孤独的布谷鸟站在树梢上煽动翅膀

脆弱的哀叹声冻僵时光，稀里哗啦地

泪珠碎满一地雪花，冬天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

翻阅那片苞谷地，你一定留下很多标记

凭借这些标记，你轻而易举在夜间消失

火把是透明的光，脚步声也是宁静的

只有你一个人，一闪而过的身影卷起一阵风

.

也许，你就是冬天里的一阵风

与雪花无关，还有冻伤的青㭎树和布谷鸟

以及他们所知道的关于你的往事

是不是埋没在这场雪的惊奇里，你是知道的

.

只是青㭎树下停留的夙愿，让雪花飘荡

在石头城上空一览你的躯壳，那一夜

你的灵魂轻松地躺着，观察寨子的动静

那只大黄一直闭目养神，守候喜欢走夜路的你

.

还好是轻装前行，这也是你最得意的收获

没有给自己或他人造成任何痛苦，大概是

你多年来修行的善果，令你倍感欣慰

曾经杂乱无章的琐碎也温暖了你的归途

.

一切已经成为过去，一切也会从新开始

让将来的信心借助昔日的力量，继续在另一块

苞谷地上酝酿苞谷酒，想必是你坚守的定力

当冬天再次起风时，青㭎树还会招惹一树雪花

从此往后

当我的思念叩响你的城门时，三月

打动了杜鹃的休眠，像布谷鸟的翅膀

渐渐舒展开来，迎接一年一度的仪式

我依然对你说，这是我必须完成的生活程序

.

如同2013年第一场雪降临，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雪花穿过九十九堡飞来，没有一丝声音的痕迹

落在那片黄昏刚刚掩埋的苞谷地上

我想，当初你也是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

那时候，我很想同布谷鸟一样消逝于无情的黑夜

或者犹如一片小小的雪花漫游在无边无际的夜空

然后轻轻松松地对路上的任何一个人说，这一切

与我无关，你无非就是世间的一个匆匆过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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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终究做不到，哪怕保持一秒钟的沉默

也不能让我如愿以偿，许多命中注定的情感

掠过透明的时光，不断追逐我的灵魂

连我的躯壳也紧紧拴在你的门槛上

.

从此往后，每当冬天的黄昏敲响夜幕的钟声

一切往事就会被寒风折伤，等到再次被敲响

已是三月的早晨，我会从香炉上找回你

遗弃的仡佬话，满上一碗苞谷酒与你说长道短

.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也是我毕生所要坚守的

即使将来地动山摇或日月更换，我也不会背叛

太阳河畔苞谷酒的味道，让我们的灵魂

共同呵护一棵青㭎树，你在月光下安心瞌睡

【作者简介】郭金世，笔名沙青，男，仡佬族，广西隆林县人。毕业于广西民族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留校工作至今。广西写作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中国写作学会理事。主要从事党务和行政管理工作，业余进行诗歌创作，作品散见于《广西文学》《红豆》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