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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微信成为国人社会交往和消磨时日的重要工具,大家对历史名人的“朋友圈”也更加关注,温故知新,鉴往知来,让历史照进现实,北京画院编《齐白石师友六记》,甫一面世,就一纸风行,网红天下。
全书共六篇,分别写了齐白石与胡沁园、王闿运、陈师曾、释瑞光、梅兰芳、徐悲鸿的交游。看似分散,却有一以贯之的主线,作者张涛有点题之语:“齐白石的智慧,不止于丹青挥毫,人生经营其实也是一把好手。”
历史书写总有太多的套路,进入历史的大人物,都有平面化的脸谱,格套化的故事。当我们上穷碧路下黄泉,打捞起过往的碎片,拼凑起探索的地图,进入到历史的更深处,洞幽烛微,就会发现被制造的汉武帝,被虚构的鲁迅,……今天,我们阅读《齐白石师友六记》,一样会有出乎意料的收获。
收获之一就是齐白石的人生经营,人生多情亦多营。作者奇洁,传达了她的感慨:“辉煌的人生需要苦心的经营,一个出身苦寒的雕花木匠,经过数十年的打拼,留下身后‘人民艺术家’的盛名,绝非偶然、运气、勤奋这些词语能够覆盖的。”作者华天雪,也分享了她的感悟:“民国的画坛也应运而生了众多明星,他们借由报章传媒和南北交通的助力,在画坛的整体活跃氛围中成功将自己经营得脱颖而出,成为闪耀于画坛的点点星光。”
师友也分亲疏,人际关系是最需要经营的。齐白石自称“素不能作细笔画”,还感叹“草虫苦我”,但新知梅兰芳求“画虫与观”,他还是慨然应诺。梅喜欢他的金农体小字,他“虽以为苦”,却依然不辞辛劳,一再题写。民国后生说齐白石“算不上戏迷,初到京城卖画,需要结交人脉,恰被梅郎之人格魅力和社会地位所折服。”看到了他结交梅兰芳的根本原因。
齐白石曾经感慨人情世态的势利,终其一生,他也摆脱不了功利的尘网。同样是恩师,胡沁园就消失在王闿运的巨大阴影里。齐家的方桌上放着王闿运撰写的《齐璜祖母马孺人墓志铭》,墙壁上悬挂着王闿运的遗像和他题写的“寄萍堂”横额。如奇洁所说:“若说师恩深,不若说师恩长,王闿运虽已死,齐白石的‘湘绮弟子’招牌仍在。可以说,齐白石在确立身份过程中,‘湘绮弟子’是其一生最为重要的名牌,在京城落脚仍需如此,直至1935年七十多岁的齐白石仍将祖母墓志铭和王闿运遗像摆放在客厅,可见王闿运仍能为齐白石抬高身价、增加身份感、扩大朋友圈。”
齐白石性格孤僻多疑。对艺术家而言,这是优点,如王闿运所说“游艺之事,孤僻者乃绝伦”;对于人际交往而言,这却是缺陷,据王北岳说,他与门人贺孔才交恶,就是怀疑胡宝珠对贺有意。当然,齐白石很明白自己性格上的不足,曾经专门刻过一枚白文方印“吾狐也”,在边款中,他念念不忘地警醒自己:“吾生性多疑,是吾所短”。克服性格缺陷,可以减省人事纠纷。对轻视并嘲笑过自己的姚华,齐虽耿耿于怀,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做到隐忍不发。通过丰富的材料,民国后生还原了他在《贽菊图册》上作画的心理活动,展示了他如何克制情绪,并隐藏怨气。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一切画会无能加入”的齐山人,“留将心力广交游”,1953年当选全国美协首任主席。
做历史研究,离不开文献。但如何读文献,却是学术功底的试金石。由张次溪笔录的《白石老人自述》,历来为研究者称引,视为信史。奇洁却发现《自述》不仅与齐白石诗稿抵牾,还与张次溪的其他文字枘凿。如在《自述》中,齐白石说:1917年,“家乡兵乱,把印拓全部失落,湘绮师的序文(《白石草衣金石刻画》序)原稿,藏在墙壁内,幸得保存。”在《萍翁诗草》中,齐则说当年遭遇兵乱,“王湘绮、樊鲽翁及诸友人赠余手迹,幸随身保存。”又,以齐白石拜师王闿运为例,张次溪在《自述》中所记,与后来所撰《王门三匠》颇多出入。有鉴于此,奇洁提醒研究者:“自述或口述史常常与历史原境有很大差别,口述者试图通过口述文字再次美化人物或引导读者认知事件,但通过追探一手文献与图像中的蛛丝马迹,便会发现其中与口述史产生的认知缝隙,这种缝隙带来的书写张力,呈现了历史研究中纷繁复杂的状态。”如果沿着《自述》去做研究,不加辨析,“便从容掉进齐白石设置的文字陷阱中。”
历史依靠文献来重构,文献却并不等同历史。扭曲,误记,甚至是非颠倒,黑白混淆,在文献而言,都是常态。要做好历史的拼图,一定要对文献有足够的警惕。据齐白石说,他的工笔花鸟草虫是跟胡沁园学的。但“辽宁省博物馆藏有多件胡沁园的工笔花鸟,却不见工笔草虫。”这引起了尹军的关注,他在不疑处有疑,又发现“齐白石弟子王森然的《齐璜先生评传》,齐白石好友胡佩衡、弟子胡橐合著的《齐白石画法与欣赏》均没有齐向胡学工笔草虫的记载。”后来,他在张次溪的《齐白石的一生》中找到了答案:齐白石的草虫,据说“是从长沙一位姓沈的老画师处学来的。”再如《白石老人自述》记甲辰七夕王闿运召集门生友人雅集,并联句助兴,“我们三个人(王门三匠)听了,都没联上,大家互相看看,觉得很不体面。”后来,齐白石“想起七夕在南昌联句之事”,依然耿耿于怀,“就把借山吟馆的‘吟’字删去,只名为借山馆了。”奇洁却在北京画院所藏齐白石遗物中,发现一件《南昌馆七夕连句》墨迹,记下12人作出的联句,其间就有齐的“坐久生微凉,竹簟清露滋。”老年齐白石抹除这段记忆,或者说改写这段个人经历,颇耐人寻味。
贡布里希说:“上帝居于细节。”有丰富的细节,才有精彩的历史。出色的史家都擅长从细节中发现被遮蔽的历史。陈(师曾)齐之交,可谓艺林佳话。张涛却从1920年梅兰芳寿宴上旧京画家的一幅合作画中,找到蛛丝马迹,认为那个时候的陈师曾,“未必挺身而出力推齐白石”。华天雪则发现徐悲鸿纪念馆藏齐白石书画“与北京画院藏徐悲鸿致齐白石信函所显示的信息并不相符”,通过仔细阅读书信和分析作品,她拎出了徐齐的经济往来,指出“徐悲鸿有着极好的生意敏感度,他看到数量有限的古画市场的潜力,敢为天下先地成功介入、推动了对任伯年和齐白石的购买市场,其或直接或间接的获利应该是不言而喻的。”艺术史上的师生关系,如果不注重细节,很容易模式化为名师高徒的故事。吕晓通过诸多细节,呈现出齐白石与释瑞光双向互动的师生关系,老师影响弟子,弟子也在反哺老师。齐白石借鉴瑞光的人物画,临摹瑞光的山水画,都有具体的实例。齐推重石涛的山水,理由是“大涤子画的树最直”,推重瑞光的山水,也是“瑞光画的树比我画的直”。吕晓还找到一件齐白石临八大画稿,齐特意将原画扭曲的树干取直。这些细节,一下子拉近了历史与读者的距离,让历史更有温度,更具感染力。
《齐白石师友六记》是一本好看的书,六位学者用轻松诙谐的文字,讲述厚重曲折的历史,再现了白石老人的“平生之旧,朋友之恩”。我希望这本书成为艺术史写作的风向标,如我一样的艺术史从业者,往后馀生,就会在阅读中体味到更多的快乐。
作者:叶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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