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十年前一个微醺的午后，回到工作室拿起中性笔在一张等待的无酸纸上刷刷刷舞蹈起来，两支中性笔在我的手中使命般完成了一幅《诗歌烈士：海子》素画，当时我想，接下来应该画画昌耀了，不仅仅是为了纪念我和昌耀自1990年结缘以来的苍茫神交。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起来简单而又饱含诗意的“决定”居然延迟了十年——十年——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可以延迟？触目惊心的两个阿拉伯数字把人生最可宝贵的十年时光高度浓缩成一个想法，直到2021年3月初的同一个微醺状态我才猛然从心底勾起这桩沉甸甸的“精神债务”，是的，没有任何借口再延迟了，于是另一幅源自生命元抒情的素画《斯人昌耀》就这样在我的笔底诞生了。

与《诗歌烈士：海子》的暴烈而凌乱的线条不同，组成《斯人昌耀》的那些乱中有序的重合线条仿佛诉说着昌耀的哈拉库图，是的，这是亘古的哈拉库图，每一条基于秩序的线条都在讲述着一个大漠长者生命凝胶的呼吸，与组成海子不羁的线条截然不同，它们仿佛大漠深处的两块石头在太阳移动时冒出黑白两缕孤烟。昌耀自杀前几年留下的那些无以伦比的诗章，业已超出诗的范畴，是最高的生命俯首苍生的独白，是铁血披着铁链在纸上的高蹈……

我打算在5月1日举行的展览“赵红尘：生命线”上把昌耀与海子两幅素画并置在一间黑屋子作一个特殊展示。昌耀与海子，代表着中国新诗的两座精神峦头。今天（3月23日）是诗人昌耀自杀21周年忌日；再过三天（3月26日），是诗人海子自杀32周年忌日。在物理时间的同一个月里，相隔3天，中国新诗的两位标杆人物昌耀与海子不约而同选择自杀来结束自己的一生。对于逝者，任何的评论都是非议。在我的内心，我把昌耀与海子理解为诗歌的两极，前者代表了高古与浑厚，是诗歌的北极；后者意味着忧伤与空灵，是诗歌的南极。他们以天纵之诗从诗歌的两极向生命的两极冲刺，谱写了迄今为止中国新诗最耀眼的两道强光。

两位诗人，两首诗，两幅素画，正好对应了我们这个没有诗意的时代——


斯人
昌耀


静极——谁的叹嘘？
密西西比河此刻风雨，在那边攀援而走。
地球这壁，一人无语独坐。

1985年


黑夜的献诗 
——献给黑夜的女儿 
海子


黑夜从大地上升起 
遮住了光明的天空 
丰收后荒凉的大地 
黑夜从你内部升起 

你从远方来, 我到远方去 
遥远的路程经过这里 
天空一无所有 
为何给我安慰 

丰收之后荒凉的大地 
人们取走了一年的收成 
取走了粮食骑走了马 
留在地里的人, 埋的很深 

草叉闪闪发亮, 稻草堆在火上 
稻谷堆在黑暗的谷仓 
谷仓中太黑暗, 太寂静, 太丰收 
也太荒凉, 我在丰收中看到了阎王的眼睛 

黑雨滴一样的鸟群 
从黄昏飞入黑夜 
黑夜一无所有 
为何给我安慰 

走在路上 
放声歌唱 
大风刮过山岗 
上面是无边的天空

1989，2，2


诗歌烈士：海子
赵红尘 2011年
中性笔·无酸纸 52cm×76cm

斯人昌耀
赵红尘 2021年
中性笔·无酸纸 65.3cm×45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