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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30 20:21
摄影艺术家Lingxue (Luna) Hao
摄影是真正的艺术吗?
摄影艺术家Lingxue (Luna) Hao对于这个问题似乎从未产生过怀疑。北京电影学院完成了商业摄影学士学位之后,她选择在萨凡纳艺术与设计学院继续深造并获得了摄影学硕士学位。在校期间,她创作了系列作品《Moon Phase: The Moments Between Wax and Wane》(月相:阴晴圆缺中的时刻),通过摄影艺术对抑郁症进行了个人诠释。她擅长从平凡的生活中寻找美,并根据日常的爱、失落和反思创建独特的视觉日记。
对于摄影艺术的理解,Luna有着自己的答案。
Q:摄影是真正的艺术吗?这是一个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就被反复提及的问题,摄影到底算不算一门艺术。因为摄影在大多数人的心中都是一个媒介/技术,像Moma这么重要的博物馆,成立已经快百年了,但在Beaumont Newhall到来之前,并为有过任何策划人是专门负责摄影的。换句话说,摄影对于博物馆来说,是一个完全新颖的东西。
Luna:首先现在的我肯定认为这是一门真正的艺术,毕竟摄影是我选择的艺术从业方向。不过我特别理解很多人会对这个问题有疑问或是质疑,因为我对它的理解也是随着这些年上学和从业一点一点加深和改变的。我认为现在去说摄影在艺术界是一个媒介/技术也没有什么问题,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所谓的“摄影逐渐走入艺术界”的趋势也是因为很多艺术家选择了使用它作为一种表达方式,它花费不高操作也不那么复杂,也是那时候涌现了大量的conceptual art是以照片的形式呈现展出的。在我眼中摄影现在跟绘画、雕塑其实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它都是艺术家自我选择的表达方式。
Luna作品 Moon Phase-37
从我自身的经历出发就又有一些不一样,我更像是一整个反过来,因为我最开始并不是做艺术摄影方向的,所以就没有“我选择摄影作为我的艺术理念表达的媒介”这个过程了。像我从不到18岁的时候就开始为了考摄影这个专业专门学习,大学四年也是学得商业摄影专业,很长时间里我对它的理解就是,这是一个视觉表达的直观工具,我该如何表现时尚?我该怎么把我面前的这个人拍的优雅/帅气/好看?我该怎么展示出来一个商品的材质/特点?以至于后来做过一段时间自由修图师,那时候每天关注的事情是我该如何让人/商品变得更完美。我当时就觉得我自己不适合商业摄影这个领域,不光是那时候的技术还没达到真的行业标准,是我个人的性格和思考方式就不太适合这个方向,现在回过头来看依然觉得自己当时选择放弃这个方向是正确的。我当时花了一段时间去思考自己究竟是不适合商业摄影还是就是不适合做摄影,当然最后的结果还是决定换一种角度再去试一试,去试试完全以自己的角度和想法出发创作完全属于自己的作品会不会就不再觉得那么不适应了,于是才有了决定去美国读摄影方向研究生的后话。
Luna作品 Moon Phase-23
Q:你在长达八九年的学习摄影中,你觉得你是技术更精进了,还是眼界更拓宽了,还是看待世界的角度更不一样了?摄影的创作大多数时间都依赖相机,那你对摄影这个艺术门类不能像其他艺术门类一样可以“凭空创作”出来作品是怎么看的?
Luna:我觉得都有吧。我在这些年的过程里学习轨迹是有一个很明显的分界线的,本科的时候更偏向于打磨技术,有关摄影和整个艺术界的理论接触了一些但不多。真的去更多的了解和深挖摄影的发展、流派和变化,以及形成我现在的个人拍摄风格都是上了研究生之后的事情了。
Luna作品 Moon Phase-35
我觉得技术精进和眼界拓宽是相辅相成的事情,因为在整个创作过程中会围绕着想要拍摄的主题不断地去尝试新的东西。就比如我的《月相》系列里有一整个分支是拍我睡觉的过程,我在确定要用针孔相机和大画幅胶片做长时间曝光之后(pinhole camera),就专门去了解了很多关于这个相机的特点,以及在后面扫描胶片和展示它们的时候又学到了别的更重点针对它的知识,但如果最初没有做这个系列的想法就根本不会有这一整个学习和尝试的过程了。
至于有关摄影对器材和相机的依赖,我对这个点的感受一直很复杂。很多时候我觉得这是选择摄影作为艺术媒介的吃力之处,因为每张照片在某些程度上都是一种“二手”的东西,或者换句话来说——那是你个人和相机一起互相合作的结果。即便现在在数码后期技术变得这么发达,以至于利用各种碎片化的图像元素去“制作”一张图像也不难实现了,但终究是受牵制于一个冷冰冰的机器的,它作为一个隔档竖在艺术家和照片中间,而一切的努力都几乎是在想办法让这个隔档变得更薄更透明。不过反过来说,我也觉得这一定程度上特别激发人的创作力和想象力,因为你能控制的部分不那么多,所以才会更拼了命的想方设法扩大创作空间。我猜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摄影术发明被发明这200年左右以来,进步和延伸的这么快的原因之一吧。
Q:你认为对于你来说,摄影展示的是真实的世界么?还是可以是虚幻的(带给人思考的)?
Luna作品 Moon Phase-13
Luna:首先因为我的作品是基于我在讲述一个真实发生的故事和过程,所以我其实是在利用照片可以作为证据和展示事实的特性。但摄影展示的是否是事实完全是取决于个人怎么主观看待它。往大了说,自摄影术被发明以来,历史上用照片当做直观证据的骗局多如牛毛,它实在是一个太强有力又简单直接的政治工具了。往我自身上说,就比如《月相》系列里,我有一张照片是红色的树叶和红黑色的枝干。那当然不是真实世界,但那是我作为一个抑郁症患者在病的非常严重的时候,眼睛里看到的世界。但是这个影像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就是真实的世界了,我是在用这种形式去将病症特点转化为直观图像,去向大众进行解释。
Luna作品 Moon Phase-21
虽然我自己并不做任何特别“重工”的数字后期合成,就像我前面说的,“制作”一张本身不存在的图像,但我觉得某种程度上也不能单纯的用虚幻与否去讨论它,因为这个图像出现在艺术家本人的脑子里,一定意义上它也“真实地存在过”,只不过它并没有出现在我们身边的真实世界里而已。
Luna作品 Moon Phase-50
Q:你的作品对普通大众来说,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或者是你希望它扮演什么角色?
Luna:我记得在念研究生的过程中,教授不止强调过一次有关于思考作品的受众群体问题。我在开始决定要把拍我自己生病这件事当做正式的项目做的时候曾经非常乐观地认为我并不需要,因为我以为我会把它拍的特别清楚,就像说明书一样,每一个症状每一个体验我都要把它视觉化,这样大众就可以去对照着来参考——事实证明这个方向是一个非常无聊的死胡同。以至于到创作中期和后期的时候,我的想法更多的是我希望我在搭建一个沟通的桥梁,我希望我的作品可以换来的是提问和对话——什么样的问题都可以,大到“你觉得你这样拍东西为当代摄影做出什么贡献了”也可以,小到“这拍了个什么玩意儿”我也不会生气。创作《月相》的初心一直都没变,我一直都希望大众可以更多去关心和了解抑郁症以及其他类似的心理疾病,让它常规化,以对待高血压或者糖尿病之类的常规慢性疾病的平常心态度来看待它。所以我现在更多的是希望我的作品是了解抑郁症的一扇门,如果任何人想要打开它,走进来看一看,有疑惑就来聊一聊,那就已经很好了,毕竟更多的交流是相互理解和了解的第一步。
Luna作品 Moon Phase-2
Q:说到《月相》本身,能不能聊一聊你的创作思路和过程,你是如何从最开始的小想法发展到成品的?
Luna:这个想法是在2018年春天左右的时候开始有的。我是在2017年的春天确诊的重度抑郁症和中度焦虑症。我记得当时是在北京六院,大夫直接建议我住院治疗,但我父亲当时直接就拒绝了——他觉得即便是所谓的“开放式病房”,也跟把自己女儿送进疯人院里没什么区别。在他的眼里,我只是陷入了“长时间的情绪不佳”,应该让自己变得更加忙碌,去驱散这种负面情绪。我母亲作为一位从业20多年的医护工作者倒是很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但随之而来的是她开始求助于一系列的“土办法”,通过一些关系从农村请来半仙在家里烧香驱魔,想要去除掉我身上“被攀附的不好的东西。”所以我当时是以一种非常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带着一大兜子药踏上的留学的旅程到达的美国。当时我基本上是一边努力克服各种繁重的学业和各类文化冲击一边马马虎虎地治病。
Luna作品 Moon Phase-3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显然没有什么痊愈的机会,并在学业和人际交往方面持续遇到越来越多的困难。这一切使得我急需寻找一个合适的突破口和倾诉方式来向我身边亲近的人形容我的痛苦,而作为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我选择了我最熟悉也是最信任的工具——相机,开始试图使用视觉语言来转述我的大脑和内心都在经历些什么。后来这些照片积累的越来越多,我便在教授的鼓励下将这样的拍摄行为和这些照片正式作为了我的硕士研究项目,正式开始记录与抑郁症斗争的整个过程。
Luna作品 Moon Phase-42
Luna作品 Moon Phase-54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最开始的设想是把它做成像是“抑郁症参考手册”一样的东西。我想要记录并用视觉表达清楚它的每一个表现每一个症状,这样正在遭受和我一样困境的人也可以使用它,向自己周遭的亲人和朋友简单清晰的解释自己的症状并因此而获得照顾和谅解。然而在真正的拍摄过程中,我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些目标的不现实。即便在当代社会,阅读图像比阅读文字更加快速方便简单直接,但翻看浩瀚的当代摄影,早就有着千千万万的前辈和同行抱着和我相似的心态在做着相似的项目,然而寄希望于一些图片就能让别人感同身受看不见摸不着的痛苦和挣扎是多么不切实际的想法。苏珊·桑塔格在《旁观他人的痛苦》中提到过一个理论,即当过多直观表达痛苦的图像在短时间内袭来时,观众对会对这类图像变得麻木并不自觉地想要逃避,而将自己的作品变成阅读理解的答案更是一个枯燥浅薄的无意义选择。
展厅现场的布置
基于此,《月相》最后变成了我变成了我尝试通过图像来具象化看不见的精神类疾病的研究结果。它以三本摄影手工书为主体,辅以其他胶片影像作为补充。它是我作为一个摄影师所创作的一部关于抑郁症患者的视觉日记。我抛弃了很多对它的附加期望和约束,抱着温柔且诚实的态度,使它成为了我个人与重度抑郁症和心理健康问题持续斗争时所遭受的困难和付出的努力的全方位记录。
Q:在你的3个Chapter中的照片,看起来更像是“视觉碎片”,普通人或许看不出什么端倪,你是否可以解释一下,给一些线索?
Luna:首先网页浏览这些图片就会丢失掉一些“风味”,因为我觉得好的阅读方式是以书的形式,这也是为什么我其实做了三本手工书。我自己把我拍摄的内容笼统的分为三类。
Luna作品 Moon Phase-12
第一类肯定就是自拍,这是关于我的故事所以我必须得出镜。
Luna作品 Moon Phase-14
但是我其实非常痛恨自拍也很不愿意出镜,也就是为什么会有第二部分——很多风景和我生活中的小物件,因为我觉得这些我眼睛看到的东西和我选择出现在我自己生活中的东西某种意义上代表了我的形象。第一个Chapter里有一张照片是黑色的水里长出绿色的草,我将它命名为“自画像”,因为我觉得那张图片无论从内容上还是氛围上比一张我自己的脸要更能贴切的表现我当时挣扎的状态。而我觉得更多生活中的小物件和我居住的公寓里的场景能够更加拉进我和观众之间的距离,这是一种诚实且亲密的态度。
Luna作品 Moon Phase-43
第三部分是比较直接的展示抑郁症的症状,除了之前提到的红色叶子之外,还有自残的痕迹,无力,失眠等等,只不过我基于不想要“吓跑观众”,所以选择将它们处理的更加柔和且刻意的控制了这一部分内容的数量。
Luna作品 Moon Phase-38
至于为什么会分为三个Chapter,是因为在拍摄的过程中,在我积累了一定数量的图片,并将它们统一一起审看的时候,我发现它们有非常明显的阶段性区分,随后我就发现它们完全对应了我身体和心理上的变化,所以我就索性将它们分开编辑了。
Q:你是摄影师,是什么让你决定以书的形式去呈现你的作品?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吗?或者你想从中发展出什么创作线索来?你的展览布展方式也很不寻常,是有借鉴谁吗?
展厅现场的布置
Luna:其实最开始做书,是因为当时在创作的课上,教授一直不停地告诉我我的图像特别合适以书的形式进行编辑和展示。而当时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正好在编排和打印她自己的手工书,我基本是在她们的鼓励和帮助下以很短的时间赶出了一本小册子。不过说实话我当时并没有完全确定这就是我想要的展示方式,所以有大半年的时间我几乎都在试错中度过了,再然后是回过头来发现这好像还是最合适的方式,就又回到了做书的这个方向上,我也一定程度上因此调整了拍摄方式,开始以一种360度无死角的方式大量的不停地拍摄,因为对于一本叙事性的摄影书来说,至少需要囊括25张图片它才能被称之为一本真正的书。趋于两点我最后决定使用这个形式,第一是因为一本书已经规定好了它的阅读顺序和逻辑,所以我可以通过编辑和调整图片的顺序让整本书更贴近我想要的叙事方式。第二点是看书的这个过程本身也是一个增进亲密感的过程,我想借此营造一种阅读私人日记的氛围,这是其他展示方式所不能带来的优势。
Luna作品 Moon Phase-16
关于它们之间的连接,其实它们展示的就是我之前谈到的阶段性。第一个Chapter讲述的是我最原始的状态,对应的是我没有接受正常的医疗帮助的情况下的一种完全沮丧黑暗的情况。第二个Chapter是在2019年年底我开始重新在朋友的陪伴下接受规律地医疗帮助之后,里面记录了我时而正常时而低落的不稳定心理状态。第三个Chapter更多的是在一切都稳定下来之后,我学着和抑郁症共存,在这个疾病和生活之间寻找平衡的过程。
展厅现场的布置
至于布展方式,我从一开始想得就是一定不能做成常见摄影展,那种所有的图片都布置在同一水平线上的方式。我希望它是松弛的,甚至杂乱一点都没有关系。后来也是朋友推荐我去看一下Wolfgang Tillmans的布展方式,尤其他是怎么利用展览空间的。最后的展示方式也是借鉴了很多他的感觉和氛围,我从整个系列里面挑出了十几张具有截点意义的图像进行装裱,然后布置了很多小的图片在每一张装裱大图的周围,旨在创造一种添加批注补充说明的发散感。
Q:你有喜欢的现当代摄影阶段或是摄影师吗?为什么喜欢这个阶段/摄影师?你从中汲取到了什么运用在你的作品中?
Luna:除了刚才提到的Wolfgang Tillmans,Cig Harvey和陈哲在这几年的创作中影响我都挺多的。我一直都对她们那种散文式的叙事方式特别着迷。尤其是Cig Harvey,她的作品中的凝绕着的喜悦和忧伤都是那么浪漫和轻盈。陈哲的《蜜蜂》和《可承受的》就更像是另一个反面,疼痛和混乱都直直地冲进眼睛里,但却感觉不到里面有任何害怕的成分在。我也是在《月相》基本上拍到一半了的时候才理解了她为什么说照片将痛苦分离了出去,因为照片确实在我和抑郁症之间搭建了一个真空空间,使我有了一个客观观察我自己境况的机会。同时不断拍照这种行为也“强迫”着我不要沉浸在自我恶性循环的黑暗世界里,要从床上起来努力地做东西努力地尝试。另一方面,她们同时也都是很厉害的作家,且图片和文字相结合的能力都很厉害,这点是我只能羡慕但没法拥有的。
Luna作品 Moon Phase-9
之前有段时间我特别纠结于我的这组作品到底属于什么摄影派系,有的朋友说是当代纪实摄影,我自己心里不那么同意但又找不到强壮的理由进行反驳,因为其实说到底我还是在拿镜头讲故事。只是我没有很强烈地在强调起因经过和结果,我更多地是在构成一个柔和的大关系,我喜欢这种把故事主线搭好了之后让观众自己用阅读和想象去填补细节的互动感。很大程度上也是她们的创作方式给了我勇气去在作品中留白,去花大量的时间收集和编纂最后成书做展。
Q:作为一个摄影师,你希望别人怎么来评价你?
Luna:我希望我能做到在别人眼中看来,我的照片是真诚的耐看的,是愿意花时间仔细看一看想一想的,这样就足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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