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笔花鸟画是中国绘画最具特色的一个画种，近年来工笔花鸟画在表现语言和形式追求上变化较快，而绘画语言的创新除了与作者个人的学识修养息息相关外，更与一个画种发展的时代背景、审美变化以及绘画发展的自身规律密切相关。

　　中国绘画是一个独立的审美体系，它是东方美学的代表，相对于西画体系，写意性是中国绘画的总体特征，并且与中国文学、哲学的紧密结合以及对诗意的追求都是中国画的特点。中国绘画在经过原始美术初始阶段后，与西方绘画的发展一样，开始了对形体及造型的追求，至两宋达到了写实的一个高度。在这一时期最为突出的就是工笔花鸟画，宋代院体工笔花鸟画重外形、重物理，精研描绘，并且绘画技法朴实多样，这一时期的画家把对外物及生命的描绘放在了首位，并且充满执着的追求与热情。在以后的发展中，由于中国人文思想的介入，绘画的主体意识逐渐觉醒，加之中国书法艺术的成熟，使纯笔墨的抽象语汇在实践与理论上都得到发展，终于文人画在院体绘画的母体里应运而生，至元代以后，发展为中国绘画的主脉，成为中国绘画审美核心的主要代言者，而文人画的所有特点也就成为了中国画的特征。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文人画的诞生有三块基石，其一，中国传统审美思想的成熟；其二，院体绘画对造型基础的积累；其三，书法艺术对纯抽象语汇及笔墨观的建立。

　　两宋以后，虽然文人画成为了中国绘画的审美核心，但院体绘画并没有衰落，它与书法一起和文人画发展至今，成为中国艺术最具特色的三种形式。

　　可以说传统工笔花鸟画是中国绘画总体写意审美体系里的一个写实样版，但由于中国传统哲学及审美思想的影响，院体工笔花鸟画的写实观是与西方不同的，院体花鸟画的写实是写心中之实，而非眼中之实，也就是说它关注的是情感之中的真实，是与内心相沟通的，这就很容易把关注点由对象外在的形似引至神似，再从对神的关注引至对情趣的关注，再到画的情趣，最后复归到审美主体的意，所以院体工笔花鸟画在它写实的最高峰，因是写心中之实，这就决定了它的关注点必将由外及里，而引起审美主题的觉醒，达到写意的复归。

　　再观当代工笔花鸟画的现状，其完全不同于人物与山水画的巨大变化，包括水墨花鸟画都有长足发展。从两宋到近代，工笔花鸟画的基本状态没有大的改观，或更简化了传统技法，宋画的皴、擦、点、染、勾勒及随性的用笔，到现代只剩下了勾线渲染和部分没骨法了。在这种创作手法单一，面貌陈旧的情况下，许多画家开始创新突破。有部分画家把西画的色彩因素纳入创作中，试图从整体色彩氛围及渲染效果上有所突破；也有把工艺化的装饰性作为追求，画了很多平面构成式的作品；也有把哲学观念纳入绘画。以上这些绘画实验都是在借鉴西方绘画的基础上所做的尝试，其结果使工笔花鸟画的基本审美产生了偏离，没有解决绘画本体的问题。还有两种情况在工笔花鸟画的创作中比较常见，一是从写生入手，试图在写生中丰富画面，增加生活情趣，这类作品基本运用西画造型方法，写眼中之实。二是直接照搬传统画法，用古人之法作当代人之画。以上两种方法为模仿自然与模仿古人，无创造，无感情，更无自己的绘画语言。这一切都使我们看到这些探索背离了工笔花鸟画本身的艺术发展规律，也偏离了中国绘画本体的审美观，在这种情况下，就应当把强调工笔花鸟画的写意性提高到明确的高度。

　　工笔花鸟画的写意性应贯穿其立意、造型、章法与笔墨技法之中，这几个方面相互依托，互有渗透。

　　立意就是画面构思立意的过程。工笔花鸟画可以反映自然美，但写实的宋画是在中国绘画发展之初特定的条件下产生的，并且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反映自然美已经不是当代画家的任务。而在工笔花鸟画中表现哲学观点则与绘画本体无关，所以工笔花鸟画在创作立意时要避免上述两种情况，把立意的重点放在立画面意境之意。中国画是与文学结合最紧密的画种，文学性逐渐渗透到审美与艺术风格之中，中国绘画呈现出强烈的文艺哲思与诗的意境。诗词贯穿中国传统社会发展的始末，从诗经到唐诗、宋词、明清文章，诗意已浓缩为民族审美的焦点，民族精英艺术的很多审美潮流都是从诗意幻化开始的，所以工笔花鸟画的写意性首先要从立意开始。中国人不崇尚眼中的风景，而崇尚心中的意境，境要达意方为画，画不是现实的描摹，是心中的境界，是现实中没有的内心彼岸，是不予示人的精神圣地。立意要有强烈的个性，要矫矫不群，这就要求作者需不断学习传统文化，提高个人品格修养，这样才能看到常人所不见，感悟常人所不及，画出有独特意境的作品。立意也有共性的地方，常态的人生大理往往能引起观者的共鸣，曹操“神龟虽寿”的人生感叹，苏轼“泥土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的人生无常，都是用极端的个性在吟唱着人生的至理，而非画龟与飞鸿也，所以立意是写意性的主旨。

　　造型的写意性就是要强化工笔花鸟画的意象造型观。意象造型就是在具象与抽象之间寻找物像的象意，每一个被描绘的物像除了它本身物理结构的形象以外，还有一个与生命体紧密相联的象意，这种象意不但是描绘对象的神、趣、情等，还包括非生命体物像的意象，一块石及一个器物等皆有象意。所以就有了造型的概况、提炼、夸张以至变形，这些形体都是外物反映到作者内心的折射。

　　章法关乎到画面的骨架，自然物像反映到画面本无结构框架，架构是作者心性力道的反映。画面最魄人心动的因素是纯形式的张力结构，这种结构可以是一种力的凝聚，也可以是一种环环相扣的关联，也可以是一种无处着力的散淡，这种结构的张力由有形的造型和笔墨构成，呈现在画面章法上却是无形意气的流动。

　　笔墨技法是写意性的直接体现。工笔花鸟画长期束缚于工整严谨勾勒的线条，但工整的线条也有用笔的意象及不同用线笔法所产生的象意，这种线意可以根据用线的不同节奏及线的形态形成不同的意趣，虽然工笔花鸟画的用线不如写意画变化强烈，但它是一种在匀净理性状态下的情感抒发，可以抒发的悠长丰富，虽然工稳，但也是书写而出。墨色是工笔花鸟画较少表现的，但墨是诸色的灵魂，墨色的体现可以给工笔画增添无限的魅力。墨分五彩的变化，墨形的畅浪随意，墨色意象的神秘玄思，不是只有水墨文人画所独有的，所以墨色意性的发挥也是工笔花鸟画的一个亮点。

　　写意是中国绘画独特的审美特性。强调工笔花鸟画的写意性，不但能创造出全新的绘画语言，也能使工笔画的创作回归精神情感的本源，更能使工笔花鸟画包含传统审美的诗意精神，使其具有高品味、高格调的审美内涵。

　　二十年前在学校学习期间，我画了大量的工笔花鸟画，并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工笔花鸟画创作方法的研究上，逐步摸索出了一套写意性表现方法。研究生毕业时，我撰写了《论工笔花鸟画的写意性》一文。

1993年作于西安

 2015年4月整理节选于北京

作者：乔宜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