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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命题作文”,当代艺术如何回应?

  在上海当代艺术馆举行的展览《山水间》中,15位中国当代艺术家用各自的方式展现了对中国传统人文精神的阐释。在展厅二楼,苑瑗、潘曦、喻红三位女性艺术家作品组成一个专区,她们的作品精细、浪漫、唯美,令人几乎难以移动脚步。

  这些唯美的笔触和“山水”有何关系?解放日报·记者与苑瑗、潘曦两位艺术家进行了深度访谈,揭示美丽外衣下深刻的精神内核,同时也发现了有趣的一点,当代艺术家们的“脑洞”很大,很多作品对“山水”的解读并非直观可见的,而是结合艺术家的深刻思考作了自由想象发挥。它表现出的样子看似和主题“差以千里”,但细细追寻下来,内在又有异曲同工之妙。正如潘曦所说,因为长期接触和学习西画,拿起国画材料来,反而没有拘束感,可以凭心体会笔墨。少了旧有概念的条条框框,让当代艺术家更能自由发挥对“山水”这一传统话题的表达。其实,传统书画中也往往面临“命题作文”创作,如何才能不落窠臼,画出新意?当代艺术的“发散思维”或许也给了这类创作一种新的启示。

  看着“德国宋徽宗”行宫,画自己的精神花园

  苑瑗(毕业于中央美院油画系,现工作生活在北京)

  记者:此次亮相“山水间”的《无忧园》是一件什么样的作品?

  苑瑗:《无忧园》包括水彩和影像部分,探讨女性身体和花园的关系。花园是一个特殊的场所,也是在城市中人为建造的自然。花园和人关系的很紧密,我去很多城市,每个城市都有不同的花园空间,那里隔绝喧嚣,能让心情变得平静。我想用绘画的方式表达这种平静,同时又是属于自己的精神花园。

《无忧园》系列

  记者:从精神花园得到心灵平静,这和“山水间”探讨心中的“山水之乐”主题相契合。这种“精神花园”是否也是吸收借鉴自中国古典园林的精神内核?

  苑瑗:恰恰相反,无忧园的名字来自德国的“无忧宫”,是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的行宫,它模仿法国凡尔赛宫所建,小小的,但特别有味道。宫殿门打开,就可以看到外面的花园。腓特烈二世是个很有趣的人,他反对打仗,宫殿里有书房、卧室、会客室,艺术家聚在宫殿里讨论艺术。他常常整夜弹琴,和伏尔泰聊天,有点像德国的宋徽宗。我很喜欢无忧宫,它启发了我的创作。

  我做这件作品的灵感还来自于之前读过的一本书,《花园:人之为人》。书里介绍了许多历史上的著名花园,以西方为主,包括柏拉图、伊壁鸠鲁等在学院中建造的花园。伊壁鸠鲁自己种菜,有点像陶渊明一样避世,他通过教学生自己劳作,通过对自然的理解来体会哲学。他在花园中得到快乐,但不是物质的快乐,而是精神上的快乐。在这一点上,东西方的花园其实是相通的。我画花园的主题,也想从哲学上探讨自然给人带来心灵上的抚慰以及精神上的快乐。

《无忧园》系列

  记者:你的作品看起来很唯美,有担心被认为缺乏思想厚度或者社会批判性吗?

  苑瑗:我的作品虽然表现美,但美同时也是很脆弱的、短暂的,我一直都认为,越美的东西背后越残酷。我做过一个装置,从网上找了很多漂亮的女孩肖像,把她们画在气泡上面,看起来稍纵即逝,我希望由此让观众感受到青春背后付出的代价,这里也有一种张力。《无忧园》影像作品对花园的四季呈现也是,最后让观众看到衰老、凋谢的残酷,这是生命的自然状态。

  当代艺术是很多元、包容的,讨论美不美是非常浅层的讨论,应该透过美不美来看背后的东西。回到这个展览里,很多人觉得“山水间”看起来像是一个古老的话题,但也可以从中挖掘一些新的态度,如果过几年回头来看,也许就能找到这个展览的意义。

  记者:“山水间”专门开辟一个区域给女性艺术家,如何看待这种专区设置?

  苑瑗:通常在一个展览里女艺术家占得非常少,有时甚至没有,这会有一些不公平。我参加过很多美术馆的展览,有些策展人会考虑怎么平衡展览中性别的比例。据说今年开始国外有法律规定,一个公共美术馆里的展览必须要有女艺术家参与,且要占到一定比例,这是一件好事情。很多女艺术家的思考方式是女性化的,对材料观察的比较细致,她们会从细微的东西出发,表现她想表达的观念。

  我做花园的主题也是从自身思考,我也养花,家里有几平方米的小花园。我希望把我认为的比较纯净的东西、好的东西展现给大家。现在世界上有太多残忍的东西,被艺术家们赤裸裸地表现,但身为女性,我觉得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用一种温馨、治愈的方式来表达。

《无忧园》系列

  手卷版《记忆碎片》,启发你思考万物“关系”

  潘曦(毕业于俄罗斯莫斯科苏里科夫美术学院油画系壁画专业,现工作生活于上海)

  记者:这次亮相“山水间”展览的长手卷《未完成的线索》看起来像非常传统的水墨工笔手法,但呈现内容又很当代,里面反复出现的意象,令人想起来电影《记忆碎片》。

  潘曦:这件作品专门为这个展览创作,我想用一个古老的方式呈现一个当代人的想法。手卷是一个很传统的形式,它观看的过程不是全部展开,而是展开一部分,收起,再继续展开下一部分。手卷很长,你并不能看到全部的内容,需要依赖记忆完成观看,这里面埋伏着时间的线性,也带有一种温暖的手感。在《未完成的线索》中,我把出现在梦境和记忆里的零碎片段放在一起,看似相互不关联的片段,却又不得不相互作用、相互制约。对我来说,这是在寻找自己人生的线索。说起来,的确有些像电影《记忆碎片》,我很喜欢这部电影,也喜欢这个概念。我们有时候会忘记之前的事情,记忆也不见得完全。今天的事情可能与之前发生的一件很偶然的事情有关联,生命中很多东西可能会在将来以不一样的形式再现。另一方面,一切现今的思想都和曾经的记忆有关,就像一条长长的线上系着一个又一个铃铛,即便走得很远了,当你在前面牵动绳子,仍会听到最远处的回音。

《当我们相遇》,潘曦,2015,60x185cm,绢、墨、水彩、矿物颜料

  记者:这件作品怎么和“山水间”联系起来?

  潘曦:“山水间”是一个很宽泛的主题,万物都存在于山水间,我们创作的主题无论是山水、花鸟,物件,或者人,事实上都是在反观自己的内心,万变不离其宗。古人说寄情于山水,其实重点在情。寄情于山水,也是反观内心世界和所有周围一切的关系。任何人之间,任何事物之间都是相互关系的。

  我的创作一直在关注着“关系”,比如《当我们相遇》也在探讨一种关系,我想说人无时无刻不处在这样一些复杂难言的关系中,既相互牵引又彼此抗拒。我们的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而眼睛却并不长在自己身上。

  记者:在这个当代艺术展览中,你的作品看起来最具古典气质,但实际上,你是长期驻留在国外的?

  潘曦:只是气质上传统,在我看来,所有的媒介都是工具而已,只要这个媒介在这个时期可以最舒适地表达你的想法。我之前长期用的是油画等西画材料,近些年才偏爱国画的绢纸等材料,所以心里对国画没有拘束,只是凭自己的心去体会笔墨。我是个特别迷恋细节感受的人,比如毛笔尖和宣纸摩擦得到的快感,这种摩擦非常微妙,非常细腻,你的呼吸就在里面体现,我想这就是我越来越欲罢不能的原因。

  我18岁出国留学,那时年轻,比较没有界限感,觉得自己和西方文化非常接近,也很容易融入到那个环境里。但随着年龄增长,突然有一天会开始思考、感动于自己的本源,渐渐发现那是一个一直沉浸在里面的精神世界。当我回到生长的江南,“水”的感觉也就回到了我的作品中,所有的颜料用水晕染开后,它既能控制又不能控制的轻盈特别吸引我,这大概和我的生长环境和个性相符合。当然,我的作品里面还是留着很多西画的手法和感觉,这些都是我的经历留给我的。我希望自己能一直保持一个当代人的心态和视野,媒介和形式都是表面的,最重要的还是你在想些什么。

潘曦的作品在展厅里面

  记者:你的作品在细节处充满精致的美感,这种唯美感是你刻意追求的吗?

  潘曦:所有主题里最好的永远是你最熟悉的。我不会勉强自己做不熟悉的主题。至于这个主题在别人眼里是具有美感还是相反,每个受众也许会有不同的感受。精致的美感是一种呈现方式,强硬的、血腥的或者有攻击性的呈现方式,都有它们各自存在的意义,选择可让自己随心所欲的表达即可。我仍然坚持,作品必须诚实地从内心出发,忠于自己最熟悉的感受。但我并不赞同过于煽情的艺术,生活中无处不是矛盾,人生不会只有一种幸福感。

  图片来源:由上海当代艺术馆提供(题图为苑瑗作品在展厅中。)

作者:钟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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