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冲击，没有谁是先知，这也不是一次命题考试。

在过去长达半年的疫情反复中，传统的艺术交易也被迫摸索前行，例如线上交易和私洽从以往的辅助成为当下的硬性标配。这也让艺术市场的从业者不得不停下来去思考，在这个各显神通的时代，如何成为行业的引领者。

敏感者也捕捉到，从身处漩涡的疫中，到趋于常态化的后疫情时代，艺术市场面临的新挑战和机遇是什么？未来又会产生哪些应激下的新型艺术市场结构和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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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嘉德艺术中心发起了名为“全球连线·市场连接”线上讨论，三场论坛邀请数位海内外顶级金融、艺术机构负责人、艺术市场专家学者，共同探讨这一具有前瞻性的艺术生态问题。

在“新竞合·艺术市场全球化的新局势”中，特别邀请中国嘉德拍卖副总裁兼中国书画总负责人郭彤、诚品画廊执行总监赵琍，以及苏黎世大学艺术市场研究中心主任Nicolas Galley教授，中央美术学院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张正霖教授担任主持人，聚焦三大核心问题：

新冠肺炎疫情给艺术市场带来的新风险？

是否会产生新的市场结构和生态？

后疫情时代艺术市场可能的新机会？

首篇节选郭彤与张正霖对话，探讨拍卖行业如何面对新冠疫情冲击及行业新格局。

郭彤：中国嘉德拍卖副总裁兼中国书画总负责人

郭彤，曾经创造出无数个拍卖纪录，深度参与中国艺术品拍卖20余年。在面对新冠疫情对艺术行业带来的困境时，郭彤坦言，这是过去行业经验中从未有过的挑战。但同时我们也看到在这种未知性下，也从未惧怕或是排斥改变。

张正霖：中央美术学院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教授

——云端对话——

这对艺术市场是前所未有的一次冲击

张正霖：新冠疫情作为一个突发性的市场因素，对全球艺术品市场都带来了不同程度的冲击，您如何评估新冠肺炎疫情带来冲击的可能规模？以及可能会持续的时间周期？

郭彤：此时此刻我们依然在不停的思考，新冠疫情太特别了，特别到很难和我们之前经历过任何的疫情或者金融风暴相比。过去可能我们经历过类似的冲击，但经常是在一段周期之后事情就会发生新的变化，带来的冲击也不是如此大。但这次疫情是一个很直接的前所未有的影响。

首先说对于艺术行业的冲击规模，我们是不可获知的，起码是在当下很难去评估影响的规模，直到一次全球范围的拍卖会结束之后，我们才能去考量行业受到具体冲击的大小。当然，也要得到各方通航之后，全球疫情真正的拐点才开始。所以说在过程中很难去预测一个物理上的时间，可能疫情结束会是一个节点。

对于艺术行业，包括拍行、画廊、博物馆、美术馆等在内的整个和艺术品有关的生态系统来说，我们希望新冠疫情带来的冲击和影响越短越好。

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波及全球

张正霖：在您所处的艺术品拍卖行业中，如何评估疫情对于市场已经带来的影响以及范围？

郭彤：从我个人某种乐观的判断来看，疫情对拍卖行来说有一个好的可能性。可以和大家分享一下我的工作历程，我亲身经历了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之后的1998和1999年是艺术拍卖初期遇见的第一个比较大的金融危机下的调整。到2000年的时候，通过几件重要艺术品的交易，市场得以重新企稳，并且有了一个比较好的发展。

2003年的时候就是大家众所周知的非典疫情，从4月的北京开始就是停摆的状态，到7月11号左右才恢复了春拍，结果大家看到一个不一样的经验，艺术品交易快速飞跃，这超乎了市场所有人士的想象。当然我们不能把那一次的飞跃复制到2020年7月份将要进行的拍卖，因为大环境背景和可能性都不太一样。

朱熹、张景修等七家 《宋名贤题徐常侍篆书之迹》

成交价：1.008亿元

中国嘉德2009年秋拍

2008年的“雷曼事件”影响，这是对于我们从业人员心理层面的冲击到目前为止最深切的一次，当年的秋拍现场，至少是从嘉德拍卖的现场，看到一种令人窒息的交易状态，这是我看到因金融事件对于艺术品影响最深刻的一次印记。但是应激反应很快，进入到2009年春天，“雷曼”事件的影响已经非常薄弱了，之后在2009年的秋拍，再一次进入到艺术品交易市场的蓬勃发展时期。2009到2012年这四年是中国文物艺术品拍卖市场20多年历史中，在海内外和全球范围内，都是非常具有标志性的阶段。

中国嘉德2017年秋拍大观之夜现场

接下来的2012年开始进入非常漫长的调整，甚至在2017年的秋天，我记得在嘉德拍卖大观夜场，正好那一天是千股跌停，对市场影响很大。但是在2018年和2019年艺术市场又迅速的有一个疗伤和恢复的机制，以至于在2019年再次达到了一个非常有弹性和活力的状态。

2020开年，我们完全想不到会遇到这样一场全球范围内的新冠疫情。可是为什么我会有一点乐观存在，第一是因为在亚洲尤其是在华人范围的领域上，大家整体的心理承受能力，在精神层面上面对灾难更有承受力。虽然对于未来会有迷茫，但从人性上说我们能够接受和处理，并能够想办法来发展，我始终认为华人会更有担当一些。

潘天寿 《无限风光》

成交价：2.875亿元

中国嘉德2018年秋拍

第二从是整体交易市场来说，包括香港苏富比和佳士得，以及大陆这么多规模大小不等的拍卖机构，事实上我们有很强的危机意识，而不是说在春天碰到了这个事情，才会有这种状态。整体的拍卖市场，所有的业务人员时常保持一种如履薄冰的心理状态，我觉得这种状态也时常在他的思考中存在，比如在征集中要面对一些大小不同的困难的这种情况下，是有所准备的。

所以从疫情开始，整个拍卖行业只是经过了短暂的一个多月的真正停摆，之后就进入了一个非常活跃的思考阶段。包括我们和同行之间，和客人之间，有非常多的电话沟通，我们会根据某刻的疫情，来设想将要进行的一些业务活动。

“至诚——中国嘉德网络公益拍卖”

筹集1695.422万元善款

有一些计划我们实施并且成功了，包括做慈善义拍、重建网上交易系统，从小范围进入网上的交易，到去试探大范围的交易，并且取得非常好的一个成果。很多公司都在做这样的事情，去想办法和努力。从嘉德拍卖过去两个月的网络交易来看，至少在中小价位的拍品上面，市场还是保持了比较旺盛的需求度和活力，几乎是符合我们预期的一个成交状态。

这是一个各显神通的时代

张正霖：诚如您所说，在新冠疫情的影响下，拍卖企业要具体采取哪一些应对措施？您又怎么去评价这些措施的有效性和价值？

郭彤：我们复工以后花了很长时间，和我们最核心的客人进行了非常深入细致的沟通，客人们来自各行各业，代表各种形态，也代表很多企业在疫情之后的发展现状。这种情形下，我们没有任何的掩饰，非常直接和坦诚的去讨论当下所面临的困难，要怎么来挽救？要怎么来贴近客人？客人到底需要什么？

对于拍卖行来说，更多的努力是在内容上贴近市场，然后设计更丰富的拍卖形态，着力打造或者说试图能够达到客人的需求。

比如，有一天一位客人给我打电话说嘉德网拍非常热闹，这当然很好，但是也不要忘记线下拍卖，线下拍卖网拍的特点和距离还是要拉开，拉得越开越好。我就问他，你想象中网拍和线下拍的距离是什么？他说可能是要有差异，拍品设置要有差异、选品要有差异等等，当然这只是一种意见。

其实我们会有很多客人的意见，包括自己在征集过程中会有对市场的一种体会。我们会把这些呈现在7月下旬北京的拍卖会上。我们会和从前有一些差异，也试图通过这些差异性的经营来提升客户对于拍卖的感知。

中国嘉德和佳士得的合作亦是一种创新

张正霖：在全球十大拍卖行中，按照交易量来说，中国嘉德拍卖占有非常突出的地位，新冠疫情之下会不会让全球范围内大拍行之间的竞争力对比和结构发生变化？

郭彤：对于中国的拍行，尤其是中国大陆的拍卖行，到目前为止也只是短短的20多年，中国嘉德拍卖成立27年，和有两三百年历史的公司相比，还有很长的距离，这种距离包括我们在处理困境时、处理更大范围内艺术品运营的能力上都是存在的，所以我们还是处在学习和起步的过程。

但是我们可以总结这些年遇到的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机遇，成为今后发展的一个比较好的基因。所以在短期之内，如果说疫情能够使国际拍卖行结构发生很大的变化，或者说在运营能力上改变是不太容易的。

我认为这是一个各显神通的时代，在疫情之后，很多固定的形态和方式方法会有一些改变。例如在2020年9月，嘉德和佳士得将会在上海一起做一系列的活动，这其实也是一种创新，通过拍卖公司之间的合作，在主题方面引领，也许能够在更大范围内推动艺术市场的蓬勃发展。

洛杉矶街头艺术家特里斯坦·伊顿创作的《human kind》

张正霖：疫情之下，一些新的艺术市场商业模式也正在出现，您觉得这样的一个模式会是长期存在的常态化？还是说因为应在疫情的发生造成交易缺口而出现的补充模式？比如网络拍卖的增长，您是怎么来看待新技术的应用？

郭彤：新科技也好，新模式也好，线上也好，线下也好，事实上核心问题还是艺术的价值，通过多数人认定的一个比较恒定的价值观，最后落实到一个双方和市场认可的交易价格。这次疫情中所谓的新模式、新科技、新业态给我的感触比较深，从最近的SpaceX载人飞船把一件叫《人类》（human kind）的艺术作品带到外太空，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类在不管在什么样的空间、什么样的一个状态之下，和艺术是很难分离的。

大卫·霍克尼 《记住，病毒不会删除春天》 2020年

疫情之中，我们也看到著名艺术家大卫·霍克尼和全世界分享《病毒不会删除春天》，这幅作品是他用iPad创作的。同时我们看到很多歌者和舞者通过新技术和全球范围内的人们分享，令人非常难忘。

隔离难隔文艺 意大利用墙壁投屏“放电影”

我记得意大利疫情刚开始的时候，人们把经典影片投屏到到建筑物上，这些都是人们依赖于新技术能够达到的更大范围之内的给予人类艺术的一种感动。很多的博物馆非常慷慨，和公众分享馆藏的高清图片，给研究学者、藏家和艺术爱好者等非常大的鼓舞，这也是新技术对于艺术传播和推广是一个非常切实的帮助。

同样，我们看到很多画廊、博物馆、美术馆，通过云展览，来达到消除社会空间隔离去观展的目的。拍卖机构也策划了一些列线上的讲座，推出各色各样更接地气、拉近和藏家关系的线上活动，消除了一些时间和空间上的一些距离，也是一种安抚和激励。

但是每一种新模式，落实到商业活动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包括线上、线下、虚拟拍卖、全球连线拍卖等，最后落实到的还是和人相关的这一件作品的价值，这是核心。

我们尝试了很多方法，去和客人以及新进入艺术市场的客人沟通，使得他们能够通过更多方式去达到对感兴趣的艺术品价值衡量的判断，这个判断对他们最后的竞拍、收藏都是有帮助的。

1+1新玩法：E-BIDDING网拍、嘉德四季实时网络竞投联袂登场

7月份开始拍卖公司开始会慢慢恢复大型实体拍卖，但全球还不能正常通航的情况下，我们就会引进新方式，比如同步拍，嘉德第18期网络拍卖和嘉德四季第56期线下拍卖可以使用同一张号牌进行竞拍。其实这种新方式能让拍卖结果也好，或者说大家感知艺术的触角变得更多元，这是超乎我们想象并生发了很多的可能。

冯超然 《白玉兰图》

E-BIDDING中国嘉德第18期网络拍卖会

成交价：23万元

当然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艺术审美的规定性。很多时候我们对某个画派某个画家在艺术史长河中的排序会有一种既定的认知，但可能通过线上拍卖就会打破这种常规认知，我们的审美次序会出现异动。这些都是我们在短短的几个月里，通过交易生态发现的一些变化，这些变化也反过来促使我们花更多的时间去思考。

可能在这之前拍卖工作节奏很快非常忙碌，我们的思想会聚焦到某一些具体的事情上。但是疫情迫使大家沉淀下来，多去思考艺术市场的生态，有些是主动，有些是不得已引进技术上的一些改观。让我们觉得很多从前不太敢想象的事情，或是没有及时落地的行为，在短短的5个月之内就做了，也许不是很成熟，但也不得已做了。我觉得这是疫情带来的一个很大的变化。

我想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拥抱变化，在这个过程当中更加的适应它，在适应的过程当中，起到对市场的引领作用。

能温暖并激发自己的，才是值得拥有的艺术品

张正霖：疫情时代，您对于艺术品投资者的具体建议跟收藏家的具体建议会是什么？包括新入场的藏家也好，他们如何在特殊的时代采取有效的收藏策略来控制风险，创造可能的价值和收益？

郭彤：这也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在我们的工作中最容易讨论的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对下一场拍卖怎么看？其实在过去若干年的工作中，每一季都在发生变化，只有通过N多季的拍卖，最后才能变成一个规律。

第二个问题是给藏家的建议，买什么？买什么最安全、风险最小、效益最高。事实上我们能回答的只有风险比较小，至于效益最高我觉得是一个比较佛系的问题，是很多因素决定的。

谈到风险，艺术品首先肯定不是必需品，也不是消耗品，它虽然存在在你的生活里面，但是当你要进入到艺术市场中，就要好好想一想，问一问自己哪一些东西真正打动了自己的心？哪一些东西是真正契合你的世界观？并且和你的知识结构、财务能力相匹配？或者说和你的成长经历是相符的，有某些共情的，这些能够温暖并激发自己的，才是应该拥有的艺术品。

林散之致启功毛笔诗笺

E-BIDDING中国嘉德第18期网络拍卖会

成交价：32.2万元

回到拍卖场来说，比如说最近很热闹的信札部分，是从一个很小众的门类逐步成为热络的板块，从晚清、新中国之后的名人信札等。我也问过喜欢收藏信札的客人，他们说信札其实是一个人最真实的心态表现，字里行间可以看到信札背后真性情的一个人，这个人的情感、落笔方式、人际交往等等。虽然说纸短但情长，这是一种饱含深情的文字表述。所以对于新入场的客人，也包括成熟的藏家，他们越来越正视自己的爱好，比如说对历史和其中人物感兴趣，那么就有一种想追溯这种真实历史背景的诉求，这是我最近的感悟，也是收藏中一种很微妙的变化。

在这个基础上，当然还有很多高价位的艺术品。艺术收藏领域内，可能很多的客人，他们是金融背景的，有资金安放、家族信托等需求存在，但也有他个人审美的宏观指导和个人的需求在。虽然我们做了很多的准备，包括面对很多的作品，其实这个客人和他背后的团队自己也有一个非常精细的计划。

所以不管在怎么样的当下，进入到画廊也好，拍卖也好，选择收藏什么样的作品，首先是要和自己关联，面对这件作品能感受到和内心的关联度。第二是要和自己的财务状态相吻合，量入为出，这至少是风险控制的一个基础。第三是一旦拥有了某件艺术品，就要非常有自信，这种自信能够给藏品加分，也能为自己的生活添光彩。

弘一 《老实念佛》

中国嘉德2019年秋拍

成交价：71.3万元

张正霖：随着疫情的常态化，拍卖公司和藏家都在慢慢的适应。那么您对后疫情时代的艺术品拍卖市场如何看待？展望是什么？

郭彤：在日常工作中，我们常常会在专场拍品安排中嵌入自己当时当刻的心情。我记得2019年秋天中国嘉德书画大观之夜的开场作品是弘一的“老实念佛”，当时的想法是在一个看似要更加蓬勃发展的市场氛围之内安定自己的心，老老实实把这件事情做好。这一次也可以有一个预告，在嘉德2020年7月春拍中，大观之夜的第一件作品，我选择了李可染的作品“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觉得最能够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希望我们积极的面对未来，并去努力。

最后是一句非常美好的话分享，很多人说莫兰迪毕生都是在孤独中渡过，但对于他来说，人生的意义就是在飘渺的世界寻找甘露，每一个黎明都将重来一次破晓之色，这句话非常打动我，也送给大家。

作者：王林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