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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8-19 17:20
孙理是一位北京孩子,他生在一个大院里,父母从毕业分配到退休都没有离开过单位。初中之前他⼀直住在乡下的研究所附近,那个年代家属宿舍区被农⽥、果园以及散落其中的零星农家环绕着。那时,放学后孙理最喜欢做的事情之⼀就是⼀个⼈跑到学校附近的田野和果园中,在那⾥认识各种作物,观察植物的⽣⻓。在那个衣食住行自成体系的环境里,培养了最初他对画画的兴趣。
艺术家:孙理
初中时全家搬到市中⼼居住,除了拥挤的街道和污浊的空⽓以外,最让他感到不安的就是遍布城市中任何⻆落的监控器,那⼏年正值全市安装监控⽹络的⾼峰时期。哪怕是在空⽆⼀⼈的街道中⾏⾛,也总会有⼀种被持续追踪的不安。⼤学时,随着城市不断的扩张,曾经的郊外如今已经变成了⾼楼林⽴的卫星城,结满花朵和果实的林地变成了铁栅栏,路灯,电线杆以及缠绕在它们顶部的摄像头,⼉时的记忆也随之逐渐淡去。
孙理作品:《监视者5号》
从少年时代开始在少年宫学画画,到大学开始接触摄影及平面设计,孙理对艺术的理解都停留在模仿、制作的技术层面。真正开始艺术创作是他去美国读研究生,学习摄影。他的一位极具个性,同时又非常幽默,很会鼓励人的老师,帮助他慢慢建立起了当代艺术的思维方式和工作方法,自此他开始思考创作,把支点放在过去二十多年来的生命感受与周围发生的事情上,很多想法便忽然涌现出来。
在接触艺术之前他就一直喜欢看人文社科类的书,还有政治讽刺小说,尤其是一些反乌托邦类的作品,比如乔治·奥威尔写的《1984》。他比较关注边沁的“环形监狱”这个结构在当今社会中的广泛使用,因此我就想围绕着这个议题进行展开。迄今为止,他创作的6个系列的作品均围绕着“监控”这个议题进行展开。
孙理作品:《观察者1号》
对话艺术家孙理
Q:你成长经历是怎样的?为什么选择学习并从事艺术?
孙理:我出生在北京,生长在大院里。我爸妈都是一个单位的,从毕业分配工作到退休从来没离开过单位。那地方距离市中心很远,是个研究院,衣食住行都是自成体系,光子弟小学就有四个。小学和幼儿园的时候小伙伴很少,经常一个人对着院墙踢球,球弹回来再踢回去。
高中文理分科我顶住全家三代全理科的压力选的文科。后面本科我学的是广告专业,是我备选的第二志愿,我报的第一志愿是工业设计专业,我爸妈都是搞工程画图的,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格子纸,从小耳濡目染。但我高考地理考砸了没考上,上了第二志愿。广告专业的核心课是传播学和市场营销学,后面对我创作语言的形成有不小的影响。
后面我出国读研一开始还是想弥补一下我没考上工业设计专业的遗憾。到了实操阶段翻才慢慢了解到艺术类,可能一直徘徊在艺术的边缘受到艺术潜移默化的影响。选摄影也是因为对这个语言和材料有一种亲和力。它机械和客观性的部分让我着迷,但又可以充分的进行表达。
孙理作品:《观察者29号》
Q:你艺术经历是怎样的, 对你来说,在从艺道路过程中,有没有什么转折点? 对艺术的认知经历过怎样的转变?
孙理:小学的时候在单位的少年宫一直学画画,学了两年,从素描学到了水粉,我画的还行,但是不知道为啥后面就没兴趣了。然后比较痴迷的是航模,船模,从滑翔机到遥控的和潜水艇都自己制作过,还参加了不少比赛。后面大学时候开始也做摄影和平面设计,为广告服务,真正进行艺术创作还是去读研以后开始的。
在美国学摄影的前半年,想法还是比较单纯的,就是模仿杂志把东西和人拍好看。如果去美国学艺术算第一个转折点的话,那么第二个转折点可能就是跟一个老师 Mel的交流。这个老师是个很个性的人,人脉很广,说话特别幽默,很会鼓励人。她喜欢带我们去各种当代美术馆和画廊,听讲座,然后推荐给我们很多稀奇古怪的材料看。我是那个时候慢慢开始建立起当代艺术的思维方式和工作方法,并且开始思考创作。当我把支点放在过去二十多年来的生命感受和自己周围发生的事情上,很多想法就一下子涌现出来了,然后就会用专业知识去解决视觉路径,媒介材料等问题,第一次的创作就这么开始了。
后来慢慢认识了更多洛杉矶的同行,和他们交流作品。毕业以后我把家具卖掉,打包了自己的设备和作品,开车去了纽约,路上每开大概两三百英里或者经过一些有趣的地方就停下来逛逛看看。美国西海岸和纽约的风格区别挺大的,我很喜欢纽约的多元化。这段时间一直在不停的看各种画廊,美术馆,和不同的人交流。然后这个时候我开始确定自己整体的艺术系统,不同的阶段该做什么,制定短期和长期的计划,从开始的几个点,到面最后形成体块。
孙理在离开纽约前
2016年回到北京,对国内环境还是比较陌生的,就多听讲座,多看展,多认识各种人。那个时候开始从关注社会回到关注自己,想通过艺术来解决各种问题和发掘自己。回国后那两年也花了时间用艺术的思维去重新理解自己过去的生长环境,很多和创作有关的线索就隐藏在这些东西里面。
孙理作品:《无题》
Q:最初创作的出发点是什么?作品是由什么启发而来?
孙理:在接触艺术之前我就一直喜欢看人文社科类的书,还有政治讽刺小说,尤其是一些反乌托邦类的作品,比如乔治·奥威尔写的《1984》。我比较关注边沁的“环形监狱”这个结构在当今社会中的广泛使用,因此我就想围绕着这个议题进行展开。《04012013-07:58》这是我的第一个作品也是当时的毕业设计。有一本书和九幅摄影,其中书里大概有二百多张照片组成,设计了四个人物,有松散的设定串在一起。整个作品还是一种论文式的思维,就是抛出一个论点,然后试图找各种论据,但是结论是开放的,留给观众去想象和体验,希望观众能关注这个议题中所展示的问题,用作品去影响观众,造成社会影响。视觉上我受到了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导演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的《蚀》、《夜》还有《奇遇》三部曲启发比较多。
Q:迄今为止,你创作过多少个系列,这些系列之间的脉络关系是怎样的?
孙理:到目前为止一共六个系列,除了一个和其它关联不大的以外,其他五个都有一些联系。我在一开始上面提到的《04012013-07:58》里面展现的是对滥用“环形监狱”构造的担忧。毕业以后我决定把监控这个议题继续发展下去。
孙理作品:《监视者7号》
《监视者》是我从2014年下半年开始的第二个创作的系列,它表达的东西更个人一些,一种遭遇,有很多个人经历和感受的发掘。讲的是监控的“无处不在”和“无孔不入”。我有意把作品的视觉搞的非常“南加州”的一个原因是当时从各种报道里面读到加州人民抱怨越来越多的监控设备侵犯了居民的隐私。但其实2013-2015年的加州在我眼里反而是一片视频监控器普及的“荒地” ,不过现在据说警察也要开始装备更先进的人脸识别装置了。这样在新的时间节点下旧作品可能也会产生一些新的话题性。
孙理作品:《城市风景》
孙理作品:城市风景
《城市风景》这个系列是我2015年秋天在纽约生活半年后快离开的时候创作的,它讲的是一种视觉和观念在形态上的一致性。从“死后”这个角度抓住纽约城市构造的特殊之处。而且我觉得那些场景很美。“城市”这个线索也是我的一条并行的脉络。我对城市的构造一直很感兴趣,尤其是超级大都会,比如纽约、香港以及东京的多层结构,像是自然界的“生态位”。一个城市空间有层次 、通道等复杂的结构,就有各种落差和视线的互相遮挡、扭曲以及延伸,这也是我的研究范围。
孙理作品:《观察者32号》
《观察者》是回国以后从2018年元旦开始的,陆陆续续的从各种地方收集一大堆好的坏的监控器,然后想办法把它们拍成拟人化的肖像的样子。用比较广告的语言让作品比较适合各种公共场合展览,在摄影语言里面则用了类型学的形式。我的意图是想把城市里面的监控器这个比较微观的东西摘出来,做比较夸张的色彩和“表情”然后放得很大很大,然后再摆放回城市的空间中去,引起观看。从我以往作品对城市空间的展示和提炼继续延伸到参与和影响空间本身。
孙理作品:《埋骨库-火山》
我最开始选择的创作题材的起点是“监控”,然后把它放在城市结构和环境心理学这个面上去研究。然后开始从其它维度来进行发掘,寻找现象背后隐藏的力量。我划分了三个时间节点,包括过去的超自然的力量,快要结束的工业社会机械和体制的力量,和近未来信息与生物的更加分散的力量。2019年底开始创作的《埋骨库》系列就是这个研究的起点。
孙理在米兰MIA
Q:有过哪些展出的经历,重要的展览有哪些?
孙理:在美国的时候主要是参加过2015年的Photo L.A 和 Photo Independent,都是展销会类型的,一个大厅乱哄哄的,来看的人什么样的都有。主要展览的是我第一套作品。因为是洛杉矶本地题材,还是引起了挺多有意思的讨论,有人看了很久指着书上说他每天上下班都走这里,但是没用这种角度思考这个地方。后来还收到过看展观众发给我的电子邮件,里面说他如何有相似的感受,甚至发来他自己拍摄的照片示意。
后面回国以后参加过平遥和丽水摄影节个展单元。2018年随当地画廊和“行然”参加了MIA Photo Fair 是在意大利米兰,这是我第一次去欧洲。意大利人很热衷逛展,我记得开幕的时候下着雨,但是售票口排着长队,这些人都不是媒体也不是从业者,就是周围踊跃看展的普通市民,票价也不算便宜但是大家都喜欢来看展。这次展览收获很大,结识了很多米兰艺术体系和收藏界的人士,尽管意大利人说英语口音很难听懂但是整整两个半天时间几乎一直不断有人问这问那的,还有小朋友跟作品合影。之后回北京还在北新桥头条胡同里面的凹凸空间和CBD的ideaPod做过展览。今年还参加了荷兰的Rotterdam Photo摄影节。
孙理作品展出现场
Q:2018年,《观察者》系列获美国 The Fence 奖,在北美几个城市的公众空间进行展示。公共空间展示形式与作品内涵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
孙理:The Fence是我参与过的最有意思的展览,它没有展场,甚至没有封闭的空间,完全是在年轻人聚集的闹市中进行完全开放的展览。它有几个单元分区,然后作品都印的非常非常大,直接糊满整个墙面。展览在全国很多城市巡回,每次展两三个月,持续一年。我觉得这种语言有一种能量在里面,就像法国JR的公共项目。
我觉得The Fence是跟我《观察者》系列的语言比较契合。就像上面讲脉络时提到的,把摄像头放大到人的大小并且摆回公共空间与公众进行“对视”。而且由于是公共空间,所以人们大多并非主动去参观展览而看到而是被动的看到,并且观众不是国内艺术展上出现最多的同行,反而是与艺术“不相关”的人比较多,但又不是那种类似涂鸦艺术,我觉得把握展览语言的导向很重要,尽量避免被归到那些和自己想法不符合的类型里面去。最近根据以往展览的效果和反馈,我在构思一些建在公共空间的尺寸超大比人高很多的纪念碑阵,超出对视的尺寸,人们能从其中穿行。我想把公共空间巨型纪念碑式肖像的力量感和监控的题材进行融合。
孙理作品:《埋骨库-传送门》
Q:最新创作的系列作品是基于什么样的思考?与之前的作品有怎样的关联?
孙理:最新的系列《埋骨库》最早开始构思大概是2018年。这个名字起源于在米兰参展的时候我单独抽出了一天时间去了一个叫San Bernardino 的人骨教堂。教堂里面气氛很阴森,但是能感受到一种场域。工作日只有我一个游客,我就在教堂的埋骨堂里面坐着,环顾那些骷髅头。整个骨头堆是沿着细高挑的教堂结构一直向上堆积的,我就边看边思考这些一神教信徒几百年的遗骸汇集起来具有什么样的力量。为什么教会要建这种形式的结构。后面我回去就开始慢慢结合一直在思考的福柯的《规训与惩罚》里面关于控制的理论。
我就想做一个作品来讨论“控制”这个东西从过去到现在甚至到未来在无限的时间范围内,它的力量场域。作为生活在当代的人,当代的场域形态从身边就能感受到。古代的只能通过遗迹和记录的历史中去体会,但是更久远的只能去考据那些神话传说。反过来对未来发生的也只能从科技类文献和科幻故事中去推理。然后我就去收集不同时空的这些力量场域里面和我共鸣比较强的然后看看能怎么样用视觉来进行表达。我选择了符号象征这种语言,同时结合了比较几何图释的语言和大面积的纯色。选择这种语言也是为了贴合我追求的是“骨”一种把皮肉都褪下去后比较纯粹的感觉。
相比之前的作品,我的关注点不再仅限于“监控”这个事情上,而是往更广的人文、宗教和历史范围去延伸,把监控技术作为整个背后通用力量的一叶脉路去看待。
孙理手工书封面
Q:作品如何连接不同时空的,对现在和未来的人有怎样的影响?
孙理:还是拿监控举个例子,在古代人与人之间的控制和规劝与训诫更多是通过超自然的力量。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古代技术不发达,统治者和其属下只能直接控制其肉眼能看到的范围,这个范围是很有限的。超出这个范围后都是超自然的东西去控制,比如民俗、宗教、神话传说等等。拿很多欧洲古代建筑上的“Gargoyle”举例,这个东西本身就是个排水口的石雕而已,但是通过赋予其超自然力量,它们就有了监视犯罪活动,在夜晚会变成大鸟去诅咒和攻击偷盗者的能力。它们其实就是跟现在电线杆子上面的摄像头照你违章停车和偷电动车电瓶的小偷的意思是一样的。现在没人相信石头能有生命,但是古代人就信了。
那么未来会不会有更厉害的东西出现,超出现在人们的科学常识的,比如脑波接收机,黑客帝国里面的矩阵。我觉得肯定是的,如果古代人想象不出互联网大数据人脸识别,那么咱们也想象不出未来技术能有多牛。回到人与人之间的控制上来,无论形式载体如何变化,这种力量是一直存在的。同时反作用力也是恒久存在的,我认为人的本性就是有二元性的,有倾向自由不受约束和分离的天性。所以力场域才会因此僵持住并持续较劲。
我想讨论的问题就是这种二元性和力场域的矛盾在人类发展进程里面是如何体现的,并且假设站在一个很久以后的视角上往回看现在发生的事情,所谓的埋骨库 —— 一切已经沉寂下来了。这是宏观的角度,那么微观上也融合了我自己的生命体验,比如我曾经对宗教有一个怀疑、理解、尝试、再怀疑的过程,以及在留学生活中我产生的对中美两国时政、历史、文化的看法等。
孙理手工书内页
Q:2020年的疫情对你的创作有什么影响?是否有针对疫情的创作?
孙理:这次疫情对我创作的直接影响不大,我个人是不太愿意去追逐热点,不代表我不关心疫情,而是不希望自己的作品里面带有很鲜明的时效性,可以说是刻意去避讳当下的热点话题,我想做长期性的,有沉淀感的作品。但是我会去思考重大国际事件背后的隐形的力量。在这么一个工业文明和与之配套的家庭伦理体系逐渐走向生命末期的的人类发展进程上,这些重大国际事件在其中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如果把疫情加入到创作中去的话,我更愿意把它在很多年之后放进更广阔的经济政治学中,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角度去思考疫情。
孙理手工书内页
Q:接下来有怎样的创作或展览,以及学习的计划?
孙理:目前除了《埋骨库》在继续进行以外,还有一个整体的展览计划在设计构思,大概题材是挖掘自己性格里面很多问题,它们在信息时代看似被治愈但是其实被更加扩大化。这个系列是我第一次以一个展览空间为核心,作品全部围绕这个空间服务,形成一个整体的观感,这是我以前没有实践过的。里面会有装置和摄影雕塑这些材料感比较强的东西。所以我现在也在学一些雕塑方面的形态,构成方面的知识。
除此之外今年还打算做一本手工书,我越来越喜欢把照片融入实体感比较强的媒介上。
作者:罗书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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