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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彭菲
图片致谢:徐震®及没顶美术馆
徐震依旧忙。
仅这个秋季,与他相关的项目接二连三:先是8月底,全新项目“信号”全球计划首站登陆雅加达艺术展览会,他当即立下目标——2025年前,至少创作10万张名为“激情”系列的日常写生,并如信号一般赠予世界各地的观众;与此同时,这些尺幅“比手机大一点”的画作亦在国内紧锣密鼓地传递,据闻目前已出赠2000多张。10月26日、27日,筹备多年的没顶美术馆顺利开馆,在艺术家陆平原的一段音频作品的伴随下,第一波受邀嘉宾与媒体踏上上海崇明岛西部的绿华镇,分别感受由一组养鸡场改造的没顶美术馆以及可由此步行抵达的没顶艺术中心和艺术家驻地空间。最近的信息——11月8日,其最新个展“走神”将于香格纳画廊完整呈现。这些天,徐震已进入布展阶段。
没顶美术馆
以上仅是徐震近阶段工作的一部分。当朋友圈频频出现鲜美浓郁的“天下”蛋糕,当部分群展或项目中出现那些为人熟知的代表作,当没顶画廊代理或合作的艺术家资讯被不断传播,徐震的艺术与商业版图才掀开一角。自2009年创办没顶公司,他在目光、口碑与争议之间逐步铺设了一张覆盖行业上下游的没顶艺术网络:办了画廊、开过“超市”、试水专卖店、开设挖掘艺术新秀的“魔法班”。这些还不够。怀抱“大野心”的他还想“做更大”:上海崇明,向化镇,没顶公园;绿华镇,没顶美术馆、艺术中心与艺术驻留。很难想象,这些高频动作聚焦在短短的13年之间——对于整个上海当代艺术界,民营美术馆蓬勃而生的历史不过10年。“每次都成功。”徐震说,“不是凡尔赛,成功了就要维系,要想办法,要花更多心思。就,很烦。”
有趣的是,多次在公开场合为自己“野心”敲章的徐震亦不止一次坦露自己对挣钱“并不在意”。在没顶矩阵持续扩容的背后,他身上依旧流露艺术家本能的不羁。他拒绝规则——开通小红书后,婉拒了平台方针对发“优质笔记”的相关培训;他保持着自己的节奏——美术馆开业,设置每日观众限流20人,因而婉拒了超出人数的观光团;他对美术馆的未来不设限——“很多事,抱着随时随地去做的心态;不是完成工作,也不是完成心愿,只是随时发现哪里可以调整一下。问题是这样解决的。”
“艺术是有趣的。今天给你一点惊喜,明天再给一点。”馆长徐震说,美术馆也是如此。他先得“玩起来”。
以下为徐震口述
一个礼物
没顶美术馆
对我来说,没顶美术馆就像一个礼物,要带给大家。
第一次看场地,我就和Vigy(没顶画廊总监金利萍)说,这地方可能能弄,野蛮、粗犷,不光建筑是废墟,所有植物都像废墟。这地方不是旅游景点,不像人们去武夷山、西藏、内蒙古,一路上各式各样的“雄伟”、“辽阔”、“美”扑面而来;这地方不美、不漂亮、不中产、不白盒子,这里蚂蚱跳来跳去,那里一匹马,往地上一躺,全是灰。经历过漫长的白盒子创作生涯以后,我反而觉得这样的东西很生动。作为一个艺术家,这是蛮重要的。所以,我们等于说——在这么几年,先抓住这个感觉;先把这个告诉大家、带给大家。
没顶美术馆主题展展厅
开馆以后,我收到很多问题。有人问我,国际上想对标谁?我想半天——没有啊!这样的美术馆,国内没有的呀;国外也没有的呀。整个西方世界没人会做这玩意儿。没必要。还有人问,在这里做展览,对艺术家有什么好处?就看这次参展艺术家的作品,我个人觉得很ok。汪建伟看了现场图片,说没想过《先知》可以在这样的空间有这样的效果。这是艺术家在意的。
还有人问怎么运营。当然有运营。但说实话,我跟大家说:“放松点,放松点。”很多事,抱着随时随地去做的心态;不是完成工作,也不是完成心愿,只是随时发现哪里可以调整一下,问题就这样解决的。
比如说我故意没有装灯。记得第一次去的时候,夕阳斜着从“破”窗里照进来,我想,装什么灯啊!人生活在城市里已经控制得太严格,让它反过来控制我们一顿呗。所以那几天布展,傍晚五点半,回去吃个简单的晚饭,伸手不见五指,就带上手电筒大家一起去抓大闸蟹了。
现在馆开了,我们每天的预定名额上限设置到20人。没人导览怎么办?我说这样——杨扬不是在那驻地吗?就让他给那些特别热情的观众解释解释、介绍介绍。很多艺术家想来驻地,那以后我们就定个“条件”好了:不用天天导,一周帮忙导个一次。这做法在其他美术馆是不可能的,太不正规了。(笑)
驻地艺术家展场《金锋:软如棉, 硬如针》
艺术家:金锋
特邀演员:郎港澳、潘翀、郎振泽
我们很多问题都是这样发现和解决的。
比如修剪植物。第一次看到这里时,植物更野蛮,房屋更“危险”,出于安全考虑,我们修复和处理过。但连着两天开幕以后,我隐隐约约却又明确地感受到所有人对“野蛮”这东西是期待的。现在所有的东西都太精致了。于是我和他们说:我们以后少修剪,就让它野蛮。像这样的事还有很多,比如到处要贴场所码,有天我们在抽烟,看到那匹马,说这不就是“场所马”吗?于是把场所码挂在马身上。总之整个过程很像我的创作状态。有朋友说,你们在把美术馆当成作品来做。我觉得是。
为什么要做美术馆?
陈轴《山神训鹰记》,短片,4‘00’‘,2021
褚秉超《桥》,影像,1小时19分,2020
我们一直对在画廊模式之外的、能让艺术家在可控的成本内实现无限可能性的东西感兴趣。有人说,我们要出名,我们要流量,我们要有效果——去画廊呀。画廊相对有一套稳定的做法:比如说代理艺术家,我们会考虑艺术史,会考虑艺术家的技术、风格、状态,还要判断TA的未来——将来能不能带到国际市场,而这一切的成本周期是多少……对于艺术家的代理,我们画廊是很慎重的。作为艺术家,下半辈子还会在百盒子画廊里渡过。但没顶美术馆可以做得随性点:你可以明年做“小的”,后年做“老的”,大后年做几个国外的。我想起那几年做比翼(艺术中心),哪有什么档期啊?一星期三个展——今天布展,明天开幕,第三天晚上撤展,第四天布展、开幕——就这样的。
傅斯特作品《The Birds II》,布面丙烯,130x162 厘米,2021
阚萱 《倏忽》,影像, 10’18”,2020
为什么做美术馆?其实不论是美术馆、画廊、没顶公司、“魔法班”,它们的核心都来自于“对艺术的信仰”。这和宗教无关。我们经常聊天说,相信什么,就会活成什么样。比如我——我相信有趣的、充满好奇的、不太讲规则的、让艺术主导的这类形态。在这个基础上,它里面有机构、有上下游的联动,有对艺术家的培养或支持,有对不同时间里,行业各方面缺什么我们又该如何去面对的心态和行动。
而艺术说到底是要献身的。它不是说你献身于你的艺术;是当我知道你有可能性的时候,我也可以和你一起为你的艺术献身。这不是献祭的“献”,是说我们可以一起期待有一个东西出来。比如这次李汉威和冯至炫一起看场地,冯至炫问能不能翻这条河?我说:“很好啊!搞啊!”。Vigy说,你怎么老是为一个项目“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实现,还有那么多要面对的政策、技术、成本的问题。我说,这问题么,你去处理吧!她很烦我的。(笑)
冯至炫《茫茫相似贯通万物-屹立一座巨大的柱状雕塑》
其实很多人不了解我。他们以为我是这样、那样的,但其实我们很随意,是经常过度艺术化。用Vigy的话——我们做非盈利出身的,到现在还是那个基因。我不care赚钱,我care野心啊、目标啊。你要是和徐震开一次会,会觉得徐震很精明,有很多商业点子;要开10次会,你会发现其实徐震要的都是“战略目标”,赚钱是“金总”的事。所以,金总团队比我们艺术家辛苦。我们只是任性地说:“Vigy,他要翻一条河。”她是要疯了。
从1999年我和Vigy一起到现在,遇到很多朋友——2007年陆平原来了,后来有Ivy(冰心),现在有啟栋。我每次看着他们,会感觉到它是在一种理想的节奏上的。不是这样他们图什么啦?记得冯至炫的作品现场图出来以后,同事发给我看,说:“老板,牛X!”这就是我们——是可以为艺术庆祝的团队,大家忙乱,辛苦的背后,能有个东西竖在那里让我们很骄傲。
何岸《一起》(前)、任莉莉作品(后)
李汉威《经济区》
刘雨佳《The Koh Larn Island》
下阶段,我可能倾向“闭环”状态。尽量减少依赖外部环境——我不是说要拒绝交流,我是艺术行业里交流最多的人之一了。所谓“闭环”,就是说我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希望艺术家也做他们想做的事情。说得再简单点,就是一个更主动的做法吧。这几年,很多人和我一样没有出过国,来交流的人也少了,我现在连外地人也看得少了,看上海人都看厌了。在“逆全球化”的环境下,我们以前抱着的一些向往中的概念,现在已经是一种幻觉。而这种感觉怎么在今天的艺术中体现,是值得去思考和实践的,这就不光是做一个美术馆的事了。
汪建伟《先知》 2012, 综合材料装置, 330x400x381cm
张辽源, 《你爱服务器,服务器爱你》2022
机架式服务器1台、3.5寸硬盘16块、亚克力底座
张文怡《弗拉尼根和科蒂略公司》2022, 布面丙烯, 195x52 cm
没有尽头的《信号》
对我来说,《信号》就像火烛,传得越多越好。我说我在2025年前要画十万张,不是框定作品总数,而是要告诉大家:这是没尽头的。不要担心工作量,当它是一件伟大的作品,就值得去实现。
徐震® 《激情 Passion (信号Signal 25745241208) 》
2022 布上油画 20(H)x10cm
每张画都是我画的,当然是我画的。这牵涉到作品的概念,它有关个人情绪,自然不该让旁人代笔。这批绘画是写生。每一天,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亲人、朋友、爱人、陌生人,一天里几乎所有的情绪来自手机里的信息。我是把它当作一张张风景画、静物画、人物画来画的,最终是以这样的绘画语言来表达。我一天可以画一两百张,多吗?但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做,一向排得很密集。画的时间不固定,有时在画室开个会,他们讨论,我画。
我认为,这批作品是新世界的绘画和艺术。大多数艺术家还在表现如何画一棵树,画一个眼前的风景,那这里的“风景”包含了文字、电脑化、网络化和个人情绪等。也就是说,你的抒情对象——触发你情绪的对象已经不在眼前了,是通过数据转换和个人回忆衔接的,它可能是曾经说过的一段话,或是上周开会时有个人很愤怒。这时,你进入了另一个判断时空了。
徐震® 《激情(21.10kg)》
2022 布上油画 250(H)x190cm
《信号》不是反艺术,也不是反艺术市场,它是“赠送”。我没有思考过该送给谁、或谁值得送。我只是关注这些比手机大一点的画,当它承载十万、十几万、上百万的信息,那是一个多么漫长、丰富、浩瀚到有点“吓人”的连接啊。邀请大家把作品发到社交平台,是基于一种恋物的炫耀心态——它不是“我在艺术圈”的认证,因为当我们不知道谁在炫耀时,就不局限于艺术圈了。我现在已经送出去2000多张了,其中接近一半的人我不认识。至于送给谁、送多少,随性一点呗:有时是参加一个展览或活动,主办方选的人;有时是根据项目来,比如到某个村,算一算多少户,一人一张;再比如,和一位仁波切的朋友说,我终身送,如果有人拿走了,我明天就补一张;最近还和一位探险大队的队长商量是不是能合作,让它到一些有趣的地方。一句话总结:量力而为、心之所至。
“老艺术家”去哪了?
徐震®《永生(希腊柱,高跟鞋)》
2020
树脂、钢、喷漆、矿物颜料
820x390x133cm
艺术家到我这个年纪,很多人是比较辛苦的。没发现吗?行业对老艺术家或中年艺术家的态度是很差的。如果卖得不好,对机构而言几乎就是废物一个。可别忘记,当年那么多艺术家做了那么多有趣的作品;只是,不是所有的作品都能被商业化。国内还是缺少对于当代艺术史的梳理和定位,这个“定位”不是说参与了“85新潮”你就牛X,除了这,就没其他的了?不能这样。
艺术家到一定年龄,产生了一定的社会价值,需要有相应的研究把你放在一个坐标上。有些艺术家可能一辈子就十年的创作能量,那只要把这十年说清楚就好了。但对艺术家而言,这是一个悖论: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没才华了?艺术家不认。那说我自己,我觉得我还有很大潜力,我也不认。也有些艺术家发现机会很少了,或者作品被说“做得老土”了,会抱怨这个时代怎么了。其实我觉得这是两方面都在扯淡。
徐震®《新–拉奥孔》
2019 树脂,喷漆 370x310x160cm
如果一位艺术家“有幸”生活一直不顺利,有很多大的东西要挑战,整天灰头土脸搞得很累,那如果40多岁还是这样,也可能是一个未来大师级艺术家的前提。
现在这无聊的艺术环境,有意思的作品可能几年里才出一个。就像买我的“奶油”(《天下》系列)和“铁链”(《金属的语言》系列),其实我还有很多其他东西的。只是说,大家现在普遍比较认“快销品”——就是那些视觉上好看的。但我们要搞清楚的是:一、不是作品问题;二、不是他们个人趣味有问题。是当这么一些作品碰到这么一群人,两者之间产生了化学作用。
有时,我会去展厅里看我的那些雕塑,无关买卖,其实就是去感觉感觉、判断判断。这些东西才是艺术家生活中最主要的部分。艺术家需要感受。这个感受不是创作这幅画的感受,这只能称得上“工作感受”,艺术家最重要的是“存在感的感受”。什么叫存在感?如果你遇到我老说:“恭喜恭喜作品卖掉了。”那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傻X。我们失去了别的语言,没有别的内容,而只留下了一张支票。
徐震 《无题 2007》
钢材、钢化玻璃、玻璃钢、硅胶等
296x200x1012cmx2
这次美术馆开幕,我觉得大家还是有救的。年轻人不那么care生活过早地有安全感,大家也是痛恨成为房奴的。关键的是,大家还是有感觉的。不是说一定要喜欢,而是那种“感知”,不是上来就说这里好脏,那里好险。嗯,大家还是有救的。
作者:彭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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