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龙青

两个特点──体系性与互文性

名称: 2018面孔13号

规格: 95*96cm

材质: 布面丙烯

年代: 2018

受观众要求，唐寅九在伊通公园ITPARK当代艺术空间的个展延至6月25日落幕，这是他在台湾的第二个个展，延续了去年宛儒画廊个展的<花园>主题，增加了7幅<面孔>系列的作品。 <面孔>是唐寅九2018年在香港举办的极具标识性的大型个展，他因这个个展而被称之爲「疼痛美学艺术家」。

唐寅九曾在多个埸合讲过自己的创作体系，它们由「痒」、「疼痛」、「渣」、「花园」四大主题构成，彼此间互爲渗透、纠缠与生成，又有着不断深化的演变与递进关系。在宛儒画廊的个展开幕式上，唐寅九曾说「花园」将是他未来年若干年不断深入的主题；其要义乃是「在如此不确定的世界建立起自己的内在秩序。」这句话蕴藏着中国文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传统思想，但进一步的阐释却表明他沿袭了更多当代艺术的精神──「花园的核心是解构与重构，正如植物的要义是生与死。」渣是碎裂的极致，它是唐寅九长篇小说《渣》的主题。唐寅九在这部小说的后记中写道：「渣是这个时代最本质也最具普遍性与代表性的人类状态。」因此，很明显，在唐寅九的创作中，花园的主题源自于渣，渣是解构的极致，花园则是重构的努力、尝试与可能性。这正如法国小说家纪德的新叶与旧叶， 本质上依然是生死问题。

名称: 2018面孔16号

规格: 90*91cm

材质: 布面丙烯

年代: 2018

以上梳理让我们不难理解已被业界公认的唐寅九创作的两个特点──体系性与互文性。他使用不同的文本、语言、工具与媒材不断挖掘这些主题，在小说、诗歌、架上绘画、影像与装置中自由穿行，甚至让自己经常处于类似于金庸笔下老顽童周伯通那样的、自我而孤绝的左手与右手的互搏状态。中研院研究员、诗人杨小滨自称是唐寅九──「九个唐寅」这一说法的发明人，他在一篇关于唐寅九的诗歌评论中写道：「把唐寅的名字嵌入笔名并且乘以九是需要自信的。毫无疑问，唐寅九在文人与画家的身份纠缠中，比唐寅走得更远」。这个观察从某种意义上是在彰显唐寅九的才华，但艺术家兼评论家刘永仁却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多文本创作固然是其才华所在，但也有一弊，即一种才华会在另一种才华中淹没。台湾最资深的出版人、远流出版的董事长王荣文也曾提醒唐寅九：「你得明确告诉大家你究竟是一个画家、小说家还是诗人？」杨小滨在中研院举办的唐寅九创作座谈会上也问道：「你更在意你的艺术家身份还是诗人或小说家身份？」唐寅九回答说：「身份是别人给的，是传播层面的，我一个也不在乎；若从创作层面讲我当然更在意自己是不是一个杰出的诗人。诗是所有文本的本质。」

名称: 2018面孔9号

规格: 90*91cm

材质: 布面丙烯

年代: 2018

至于「九个唐寅」，唐寅九则多次这样说：「那是杨小滨教授的一个比方。唐寅九这个名字是爲了纪念我母亲取的，与唐寅毫无关系。」私底下，他说：「唐伯虎是个传奇人物，但未必是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文人与画家。」这样的话一经说出，会令人不由得去揣度他的雄心。

因爲穿行在不同的领域，在伊通公园唐寅九的创作座谈会上，台湾知名艺术家陶文岳开口就问跨界的问题。唐寅九说：「没有跨界这回事，不存在界限；但是有转化与并置。我的一些小说就是从视觉中转化而来的，比如《悬空的椅子》，原本是一个装置，因爲体量太大，很难有展览机会，我干脆就把它写成了一部二十六万字的长篇小说；这部小说2008年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2022年在台湾出版了繁体中文版。小说的主题──不确定性、荒谬感与英雄主义在我的很多作品中都出现过，我一直在以不同的文本方式表达它。」

名称: 2018面孔23号

规格: 91*91cm

材质: 布面丙烯

年代: 2018

唐寅九否定跨界是因爲他认爲自己是一个不大有边界感的人：「我不设限，既是天性使然也是有意爲之；设限是艺术的大敌。」他进而解释说这是他的专业及早年在戈壁沙漠中的生活经历带给他的。「我是学地质的，这个专业的研究对象可以穷尽数十亿年及整个的地球与宇宙。大学毕业后我去了新疆，在准噶尔盆地及塔克拉玛干沙漠工作了四年，肉眼所及， 戈壁与沙漠哪有边界？」「它们不仅影响了我的性格，也影响了我的思维方式、价值观与创作方式。我的画几乎都没有透视，它们总是向四周不断延展。灰调子及苍茫感、沈寂感也都源于戈壁与沙漠。」

名称: 2018面孔24号

规格: 91*91cm

材质: 布面丙烯

年代: 2018

虽然否认了跨界之说，但唐寅九承认有转化与并置：「2018年做<面孔>的展览，就是因为2015年至2017年年间我写了近一百万字的小说，雕造了各种人物，这些人物的视觉呈现便是<面孔>系列。随后我又将它们转化成了多个影像与装置。」「所以每次展览，受埸限制，所呈现的便只能是作品的一种形式。」座谈会上唐寅九以正在展览的作品为例，描述了他作品背后的作品：影像、装置及行为。

「唐寅九的画底蕴深厚， 很有看头。」──庄普

名称:呢喃声是万物之秘

规格:221.5x72cm

材质:综合媒材于层板上

年代:2022

伊通公园已经有三十五年的历史，展出过二百多个世界各地艺术家的作品，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台湾前沿艺术的阵地，也是西方世界看台湾当代艺术的视窗。2022年唐寅九在台湾崭露头角──这一年他一口气出版了六本书，办了个展，还参展了台湾当代艺术博览会，但由庄普这样一个艺术界的标志性人物来推动他在伊通公园的个展，还是让台湾的艺术界多少有点吃惊。「2020年我从香港移居台湾，临行前问朋友，台湾当代艺术的标志性人物都有谁，朋友说：庄普！到了台湾我试图通过各种途径认识庄普先生都未果。没想到不久前的某个下午，居然接到了他的电话，庄普先生开口就问：我想给你做个展览，你愿意吗？我当然愿意了！这是我的荣幸，也是令我喜出望外的事情。」唐寅九说。

名称:那些枯萎而又勃兴的记忆 

规格:182x91cm

材质:综合媒材于层板上

年代:2022

「起初我是在策展人张礼豪的帖子上看到唐寅九的画的。当时还真是给震了一下，哇，这个艺术家也太猛了吧。」关于这次展览的缘起，庄普这样说。「我向来崇拜诗人，认为诗歌高于绘画，但直到布展我才知道唐寅九既是诗人也是小说家。这让我对这次展览又多了一份期待。」他接着说道。由于时间紧，这次展览没请策展人。庄普和伊通的主人刘庆堂去唐寅九工作室挑选并确定了每件参展作品；展览的名字则来自刘华鲸小姐对唐寅九的一次采访，其出处是佛洛伊德著名的冰山理论（iceberyg theory of consciousness)。佛氏认为人的意识如同一座冰山，看得见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冰山之下是更为深邃的潜意识的世界。庄普以此为本次展览命名，应该是为了突出唐寅九绘画中的文学性。唐寅九也表示他的创作比较多地源自于潜意识，但它们始终都在指向某种精神特质。

名称:盛大的风景

规格:120x150cm

材质:复合媒材

年代:2022

座谈会的与谈人杨小滨教授对此却持有异义：「沈郁的冰山并不准确，唐寅九不是冰山而是岩浆，是沈郁且热烈的岩浆。」他强调的是唐寅九作品中深厚而饱满的情感表达。

虽未明确职责归属，但庄普在这次展览中确实承担了策展人的职责，从挑画、定题到布展，每一个细节他都有所关注和考虑。展览海报上显目地印了他的一句话：「唐寅九的画底蕴深厚，很有看头。」这句话在FB上被很多人点赞。「开幕式之后，庄普又来了，一个人在展厅看了很久，自言自语道： 耐看，唐寅九的画耐看！他象是要进一步确认自己最初的判断似的。」刘庆和说。

名称:2022某城记忆

规格:120x150cm

材质:复合媒材

年代:2022

这次展览也开啓了唐寅九与庄普之间的交往，「对艺术家而言，最好的交往一定来自于精神与思想的交流。庄普先生来我的工作室，我趁机向他请教一些问题，他总是直接说出自己的意见，细到一幅画的细节，比如某处的笔触或者线条，毫无社交埸中的客套与矫饰。」唐寅九说。令他没想到的是，已经将展览定题爲〈抽象花园〉，庄普却挑了他早期的五幅〈面孔〉，并且让它们独占了二层的整个展厅。「它们也是〈抽象花园〉，你说呢？寅九。」唐寅九点了点头。

规格:120x150cm

材质:复合媒材

年代:2023

在庄普看来唐寅九的〈面孔〉系列具有相当多的抽象元素，而在唐寅九看来他的〈花园〉系列原本就是〈面孔〉系列的延伸；俩人角度不同却异曲同工，最终确定了这次展览的作品构成。唐寅九一直希望在台湾有机会同时展出他不同形式的作品，「我不是要炫技，好像要对人说我有多种媒材和语言的驾驭能力，我只是想让观众看到同一主题在不同媒材与表现形式下的不同呈现，以及它们所存在的转化与并置关系，它们彼此之间的相互生成与相互诠释。」伊通虽然不大，但唐寅九却很喜欢。「空间不大，但遍布着老灵魂。」唐寅九也是老灵魂，所以他把这次展览看作是「与伊通已经展出过的二百多个艺术家的老灵魂的相遇，并向他们致意。」

大咖齐聚， 深入座谈

规格: 82*72 cm

材质: 布面油画

年代: 2013

三十五年来，伊通一直强调的是艺术创作的实验性与学术性，其风格低调、朴素，目的是为了让观众将注意力集中在作品上。因此本次展览与二零二二年在苑儒的个展不同，少了不少花蓝和工商界人士，也没有嘉宾宴请和媒体的哗然，悄无声息中却多了二十多个知名艺术家和评论家。

规格:65x85cm

材质:复合媒材

年代:2023

庄普用心地安排了这次座谈会，主持人陶文岳在台湾艺文界有教头之誉，同时也是台湾艺术大学的教授和知名的策展人。两位与谈人一位是庄普，另一位是杨小滨。

展览的创作与谈通常都是主持人提出问题、串联问题，兴谈人与艺术家回答问题，发表观点。因为现埸气氛热烈，陶文岳临时将与谈人扩展到了所有到埸的艺术家与评论家。杨小滨率先从抽象与具象的角度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唐寅九的画与他的诗一样，抽象的形式背后潜藏的却是非常具体的物象与经验。「他的抽象形式都是有对应物的。」他进而以唐寅九的诗为例来证实他的观点：「作为一个上世纪八零年代就开始写作的诗人，继续推进当代诗的抒情功能不啻是一个挑战。抒情写作容易滑向过度主观的情感宣泄，或者过度晦涩的词语堆积──因而挑战就在于如何规避这些陷阱。作为一个深具抽象风格的画家，唐寅九在诗中毫不掩饰对抽象性的偏好。正是某种对艺术抽象性的突出弱化了对个人意绪的执迷，从而使抒情性朝向客观化的隐喻。」杨小滨认为唐寅九的画也是如此，其抽象形式之下充满了抒情与隐喻，从而呈现出某种具有隐喻性的精神特质与哲学意味。

规格: 104*104cm

材质: 复合媒材

年代: 2023

陶文岳转而问庄普唐寅九这次个展与之前伊通的展览有什么不同。庄普说，「他的画很特别，没有学院派的包袱和限制，画得非常自由。而且他好像无意中找到了美术史上的某块荒地，便在那里挖掘耕耘，因而来得非常生猛。这种生猛既有抽象表现主义的沿袭，又有超现实主义的影子，但再细看又不全是。」策展人青木同时指出这一切的发生都有一个时间轴线，他谈到了唐寅九创作的时空关系。

规格:104x104cm

材质:复合媒材

年代:2022

同为艺术家的哲学博士张光琪则认为唐寅九的创作是建立在破坏性之上的。这个词一经说出，立即引起了唐寅九的共呜。他进而解释：「自画画以来，有英伦三杰（培根、佛洛德、奥尔巴赫）之誉的弗兰克.奥尔巴赫给了我长久的影响。他的书一直是我的枕边书，我也像朝圣一般专门去伦敦找过他在冒灵顿街的工作室，在他画过的樱草花公园发长长的呆。他的一句话几乎成了我的座右铭和创作指南，这句话就是──推倒重来。」在唐寅九看来，置身于险地乃至于绝境，不断的破坏与冒险，不断的推倒重来是艺术家最崇高的使命，最大的满足和真正的快乐之源。

规格:65x85cm

材质:复合媒材

年代:2022

座谈会持续了三个多小时，之后众艺术家们进入清谈模式，直到晩上十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伊通创立以来，办过二百余埸展览，没有哪次展览有这么多大咖齐聚，也没有哪次座谈会这么热烈，持续这么长时间。」刘庆堂说。

规格:65x85cm

材质:复合媒材

年代:2019

杨露是台湾泰斗级艺术家韩湘宁的夫人，也是一位杰出的艺术观察者与评论者。她在FB 上发帖子，记录了唐寅九的展览盛况及自己的观展感言：

名称:2023无题之六

规格:65x85cm

材质:复合媒材

年代:2023

「周六下午从华山文创园赶到伊通公园时有一点迟到了，奔上二楼，几幅肖像画映入眼帘，这是我第一次站在艺术家唐寅九先生的作品前，那些没有追求准确造型的、质感粗粝的肖像在厚重有力的笔触下被塑造出独立的生命，面部细节的缺失毫无遮掩的表达着惶惑、扭曲、不安及荒诞感，那种在理性和感性之间碰撞出来的内心直白，不被章法束缚的色彩堆积烘托出阴霾的气氛；唐先生的创作将笔下肖像的灵魂从造型的约束中抽离出来，气质迥异地冲出画布，那是一些保存在记忆深处的肖像，那些带着一种不确定却又充满清晰感的面孔作为艺术家自己独有的面目更增加了可读性；所谓的不确定是指造型的奔放不拘，而清晰感是指传达的精神是明确的，情绪和思想的对撞，猛烈的内在力量突破边界的爆破感跃然画面，是物化的情绪与思考，与其说是在描绘对象不如说是在传达艺术家内心的挣扎。

规格:104x104cm

材质:复合媒材

年代:2022

爬上三楼，一群艺术家在座谈，如同老司机们在聊开车的现场。而我是第一次在写自己的观画感受之前先听艺术家本人自叙，这虽然不符合我的风格却也让我对唐先生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使之前的泛泛之交有了一个转机。艺术家回忆了困顿的童年及荒诞的曾经岁月，所有的事物都不是孤立无援的。唐寅九写小说，写诗，画画及其他，文字到达不了的地方转而用图像表达，多重的表达能力可以让艺术家更加抒情达意还是更加困囿其中？能自由穿越文字和图像这两个大脑不同的反应区是长处还是短处？而我在唐先生的作品中看到的那些纯粹的表达是他自己的特质，在探索自我的认知与表达中进入人生胜景是令人欣慰的。对艺术家来说，窘迫的童年是一生的创作源泉，艺术家不是用一生去疗愈而是用一生去享用。」

规格: 100*100 cm

材质: 布面油画

本文作者龙青，现任斑马线文库副社长。曾出版个人诗集《有雪肆掠》、《白露》、《风陵渡》、《治疗课》。

（部分展出作品及展览现场照片 均由诗人曼殊沙华拍摄）

唐寅九创作座谈会现场

唐寅九与庄普、陶文岳、杨小滨在展览现场

庄普在唐寅九创造座谈会上发言

著名艺术家韩湘宁和诗人颜艾琳在唐寅九创造座谈会上

杨小滨和艺术家李玮、策展人青木在唐寅九创造座谈会上

艺术家张光琪在唐寅九创造座谈会上

著名艺术家、策展人陶文岳在唐寅九创造座谈会上

著名艺术家张晓熊在唐寅九创造座谈会上

唐寅九和著名诗人辛牧在一起，辛牧在展埸的入口为展览题字

艺术家、评论家刘永仁在唐寅九创造座谈会上

唐寅九在座谈会上阐释自己的创作理念

座谈会嘉宾在唐寅九作品前合影留念

展览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