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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与昔年师友聚会一场,临了由我写篇序言,要说的意思,大致说了。画册第二部分则每人数页,除了印旧作,还得硬添些话。
这些旧作画在二十岁出头,当时自己看不起,如今不敢轻视了:年少时满以为将来总要画得更好,无奈现在的情状,正是那时悬想的“将来”——去年前年,我曾到京郊的破村子里请来农民狠狠地画,以为总比三十多年前画得成熟些吧,不料回来给人看,都说还是从前画得好。我虽心里不服,也才知道原来人会对自己不服,又拿自己一点没办法的。譬如这几页印着的当年的速写,好坏且不说,记得是随时随地画下来。那两位苏北男孩,就是我干一天苦活儿,夜里坐在破床沿,挤满一屋子村里老少,轮番站到我跟前,一连画好几张。现在呢,在京郊除了每天一幅油画写生,竟是半张速写不曾画:是没心思,更是没力气,我终于知道,有才气算什么好汉,你还得有力气。
再譬如那幅小小的自画象,是将要投考中央美院那年,坐在家里的电灯泡下花两个钟头涂出来,周围人声笑语,无线电开着,吵闹不堪,却是画的志满意得好专心。查看画材,竟涂在一块废玻璃板上,想来是家里寻不到现成的布纸吧,这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现时我绷了一大叠好布在那里,骗自己骗了好几年,也没画成什么画。
那时的画法,天地良心,多半是学得葆元和景山。自然我也向往俄国的列宾、法国的库尔贝,可是哪里瞧得见原作,连印刷品也稀罕。而人在近前、有幸往来、年长八九岁的高手,于年轻人的影响最是要命最管用。譬如额头鼻梁的高光,学葆元用指端轻擦,圈出那光的位置,又譬如炭尖触纸的轻重缓急,要潇洒,也要精确,又是因为惦记着景山的笔路。自然,气质画品,学不来的,然而要不是当年开了眼,哪晓得什么画品与气质。眼下世面上种种花钱精印而粗俗不堪的素描集,略一看,我就知道作者早先不曾遇见高明的人——我现在也竟摆点老资格,出言不逊了。何以不逊呢?还不是少年时代有良师。
然而那时、及今,我从未在葆元、逸飞、魏景山面前叫过一声“老师”,景山,逸飞、夏葆元也从未对人说丹青是他们的“学生”。这次聚会,我几番告诉来客与媒体:老师就在我旁边。
老师怎样回应呢?真是谦逊而厚道:几十年过来,直呼其名,彼此惯了,丹青你这下是做戏么?有那么两回,景山、葆元大概实在不舒服:于是隔座探身,带看受窘而认真的神色悄悄对我说:不是的——我们是朋友,不是你老师。
陈丹青
2005年
作者:陈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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