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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克诚的青绿山水

  春水泓澄景色好 暖风氤氲芳草新 牛克诚

  青绿山水画作为中国山水画的一种语言样式,自古有之,又因其着色以青、绿为主,而被称为“青绿山水”。这类山水画或着色浓重或薄罩青绿,皆是画家有感于自然山川万般色彩,寄情于笔墨而来。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所长牛克诚作为中国当代青绿山水画的一位重要画家,在理论方面颇有建树,对“青绿山水”也有着更深层次的理解。

  山川色彩在感动我的眼睛后,更感动我心

  记者:“青绿山水”对于您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概念,您也曾策划过“山水本色——中国当代青绿山水学术邀请展”,但一般观众可能并不完全了解这一概念,能否简单阐释一下?

  牛克诚:最表层的理解就是“着色”的山水画,进入到这种山水样式的内部来看,还有一些不同的语言呈现。如展子虔的《游春图》卷与黄公望的《天池石壁图》轴,都称为“青绿山水”,但它们的语言指向很不一样:一个是以矿物颜料的石青、石绿为主色,一个则主要使用植物颜料汁绿或以藤黄调花青;一个是精细勾染的,一个是寄情笔墨的;一个是厚重的,一个是清透的;一个是工笔的,一个是小写意的;一个代表了中国画的晋唐传统,一个代表了中国晚期绘画传统。

  “青绿山水”的语言容量是很大的,它重视山水画的色彩语言表现,并以此与纯水墨山水区别开来。但这种区别不只是语言问题,它背后还关联着这位画家对于山水的认识。“以色貌色”就是在魏晋这个山水画发生时期画家们的基本态度,也就是在这一态度下,产生了在《洛神赋图》卷所看到的顾恺之的“青绿山水”,从这个意义上讲“青绿山水”代表了山水画最早的传统。青绿山水画家的创作,一方面表达了他们对于造物主赋予的山川色彩的礼敬,一方面也表现出他们对于山水画古老传统的一种尊重。

  记者:就您的创作而言,如何表现对于山川色彩、山水画传统的礼敬与尊重?

  牛克诚:我自幼学习《芥子园画谱》,自那时起便建立了与山水画传统的亲密联系,此后又在不断地接受传统图式的熏陶。北大毕业后,我在辽宁省博物馆工作了一年,用了大量精力临摹“四王”的作品。那时日本东京大学刚刚出版铃木敬先生的《中国绘画总合图录》,辽博图书室正好有一套,我就如饥似渴地翻阅、对临。1996年至2002年间,我投入在我的那本《色彩的中国绘画——中国绘画样式与风格历史的展开》研究与写作中,做了一次系统亲近传统山水画图式的功课。这样,传统的东西已经内在于我,无论是我看自然山水的目光,还是我落笔作画,都是在与那个伟大的传统对话,或者说,是那个伟大的传统驱使着我去赞颂山川之大美。当然这里就牵涉到对于山川的礼敬。我的“青绿山水”与当下很盛行的对景写生的山水画不同,我不会将自己的步调停止于到某一自然景点中获取一种视觉性观看。这种视觉性观看下的写生是画其所见,而我在作品中所呈现的不仅有其所见,更有其所知、所感、所思。山川色彩在感动我的眼睛后,更感动我心,我把心里的山川色彩表述出来,山水画也就成了对于自然的精神性的关注与表现。

  一遍遍的染色过程像是禅定

  记者:从您的创作看,有两种风格,一种是工笔“青绿山水”,一种是小写意“青绿山水”。近几年中您的小写意“青绿山水”的创作相对更多一些,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牛克诚:“青绿山水”产生后其发展就不是单一面貌的。它从晋唐时期向元明清的发展,贯彻了一条主线,就是笔墨内容的不断融入。从元代以后,“青绿山水”就特别注重笔墨表现了。作为一个有历史观的山水画家,他的探索不会驻足在某一阶段,因为笔墨的诱惑,会让其总想在这个领域中徜徉一番。这就是这些年我更多地从事小写意“青绿山水”创作的原因。

  记者:工笔“青绿山水”与小写意“青绿山水”一定带给您不一样的创作感受吧?

  牛克诚:画工笔“青绿山水”如美女拈花,特别是在勾线的时候,一定是全神贯注、屏息以对的。染色也是要经过一遍遍深入的过程,每一个过程都好像是处于一种禅定的状态,每一笔都是在向着心中想定的那个美的方向奔赴。而作品一旦完成,再回头看看一路的脚印,它们所经历的每一时刻,都会印刻在记忆深处,比如,作画那天天气是怎样的,用的是什么笔,伴随的音乐是什么等等,这一切都会成为现在看到这些作品时令我激动的诱因,因为它凝结了我在那一刻的成长时光。一幅作品构成个人成长史的一部分,令人珍惜,但在回忆它的时候,也令人怅然。鲁迅曾经说过,中国很多作家“悔其少作”,是说在成年以后羞于看到年轻时的稚嫩之笔;而我对工笔山水画作则可说是“怜其旧作”,不忍看到旧时创作的时光成为感伤的追忆。

  以满纸青绿拥抱万物生意

  记者:您用一种沉重的状态为我们呈现了如此阳光绮丽的画面,也许这正是构成了您工笔“青绿山水”深刻性的一部分吧。

  牛克诚:这种感伤是我回看这些作品时的感受。而在创作的当时,那精意的勾线与分染,都叫我在那一时刻忘却烦忧,沉浸在一种特别欢愉的情绪之中。这种情绪与画小写意“青绿山水”是一样的。当然,画小写意“青绿山水”与画工笔的状态也有些不同。画小写意“青绿山水”不像画工笔那样在准备道具和调整心绪上花费很多时间。

  我在读书写作累了的时候,一个特别强烈的想法就是赶紧、赶紧画几笔。于是就铺纸操笔画起来。就在这一准备过程中那个山水形象已经奔涌在心头,我是在用笔墨去追逐那个形象或意境。读书写作的疲倦竟然全无,我进入到一种由笔、墨、色、水这些工具和媒材给我提供的一种令人着迷并且快爽的状态之中。也许是如同那些痴迷电玩的玩友的那种状态吧。但电玩的道具太机械了吧?还隔着一个屏幕。而中国画的工具与人之间则是天然亲和的。先不说笔、墨,就是调色碟那个光滑瓷质的流线型的一个个小池,都会让你在舔笔时有一种快感,它来自手、笔、色、水所构成的主体操作,使那个本来静置在画案上的调色碟与你愉快地配合与呼应,当它刮去那些多余的色、水,留下的是你即将画到宣纸上那些最适量的色、水,这一切都是你通过笔与调色碟的对话而实现的,这时你还能说调色碟是静止的、没有呼吸的吗?

  当然,这还只是工具带给我的乐趣,至于那个创作过程就更是在经历一次美的行旅。比如,由于毛笔的弹性、宣纸的渗透性、墨色的干湿浓淡及水分的多少,还有行笔的速度、力度等都不是确定的,这也就意味着,你选择其中的某一种参数,都会生成各自不同的作品。对于不确定性的捕捉,使我能够进入到一种真正的创作状态。而且我的创作一般没有草图,所画一切就都是笔笔生发,因势而生,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就像苏东坡所说的“浩然听笔之所之”。几个小时前,那张宣纸还是空白的,经过我的创作,它就满纸一片青绿的生机了。北宋理学家周敦颐窗前绿草覆砌而不除,说是要观万物生意。那我这满纸青绿,不是在拥抱那万物生意吗?

  记者:“青绿山水”本来是一种语言样式,您已经把它提升到人与自然的文化高度。这让我重新认识到,中国画不仅是技,更是道。

  牛克诚:是的。我浸染古典的东西50余年,养成了对于传统的亲和与敬畏,我把传统奉为一种膜拜的图腾一般,它具有一种文化的超越价值,这是从我们现代的生活中得不到的。我只有把摸到传统,才能获得内心的充实,才能得到自我精神的提升。山水画是我与那个伟大的传统对晤的媒介或依凭,山水画的创作状态同时也就呈现为一种文化姿态。

来源:雅昌艺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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