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在我们的学校里，不管中小学生还是大学生都有老师提供的课外阅读书目，其实，真正有阅读习惯的人都有自己的阅读计划和自己的阅读书目。经常有年轻的朋友聊自己的读书时，说自己不知道从哪一本开始？对此，我常常说不妨从读《傅雷家书》开始。以我自己的阅读体验，《傅雷家书》是一本从小学高年级开始到我这样的中年人都可以一再阅读的好书。

在这里先不谈傅雷是一个怎样的人，因为当你读完《傅雷家书》，假如还有浓厚的兴趣，自己会去了解《傅雷家书》的作者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尤其是还有他翻译的规模宏大的西方经典文学作品——譬如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等等，充满了熠熠生辉的人类精神的光芒。《傅雷家书》是傅雷夫妇写给儿子傅聪的信，当初写信时，为人父的傅雷45岁，为人子的傅聪20岁。当时，傅聪离家去波兰参加钢琴比赛和学习，《傅雷家书》就是从傅聪1954年离开家的第二天，一直写到傅雷夫妇离世的1966年6月。整本书共有186封信，最长的一封信有7千多字。傅雷在给儿子的信中，谈生活、谈艺术、谈做人，十年如一日，小到生活的细枝末节，大到爱国爱社会，在信中千叮咛万嘱咐，现在读来仍是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标杆。

我和大多数人一样，下意识就不喜欢读道德说教的读物。因为这本书在我成长阶段出现在各种各样的推荐书单上，反而没有进入我那时的阅读书目。大学毕业后因为就业、情感等方面的受挫，无意间读到这本小书，第一反应是怎么没有早点读这本书。现在来分析当时的感受或许比较客观，每个孩子都拥有一颗充满憧憬的心灵，而每一个孩子都会面对不同的家庭环境，不同的家庭有不同的父母，不同的父母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教育程度、不同的经济条件等。可以给你良好的经济条件时，或许没法给你成长的陪伴；给你很好的陪伴时，又碰到性格急躁的父亲；有时我们自己因为跟大多数孩童一样贪玩，耽误了学习的成绩，但并不等于自己不希望自己成绩好，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有个优秀的未来；在成长的道路上每一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遗憾，最遗憾的是成长阶段的你正需要指引的时候，父母、老师或小伙伴并没有及时地指出，或者指出的并不是那样恰如其分符合你的需要，这时的你开始第一次感受到孤独的滋味。但日子一样还有继续，回家、上学、做作业，当你成长的内心得不到适时的救助时，阅读就是成长中自我救赎的最好方式。可以说，《傅雷家书》中的叮咛就是你某个精神的父亲对你的嘱咐，不断的提醒你成长中还需要注意什么……

当然，我们在弥补成长教育的缺陷时，还要去面对自己的未来，我们会慢慢思考大人一再让我们学习的意义，实际上大部分大人也说不清楚我们学习的意义，但我们不要责怪他们，因为在他们的成长教育中也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他们只能通过个人经验告诉我们其中某些方面的认识。比如说人为什么要接受教育？人为什么要有兴趣爱好？人为什么要有阅读习惯？人为什么需要培养审美能力？人为什么要有一定的文学修养？对于少年阶段的学生来说，你们面对的人生很漫长，但你们的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为什么又会说人生很短暂？而你们的爸爸妈妈怎么连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都没有？说实在的这些种种各种追问的答案，就是让我们即便再长寿其实也有限的生命更丰富。

《傅雷家书》其实也是一本关于美育修养的书。美育并不只是审美教育，美育的目的是从审美教育出发，达到人的自我完善。在我们未来的生活中碰到这样那样的危机时，具备获得自然或艺术慰藉的能力，这种内心丰富的能力在成长过程中需要学习，其非实用的意义而是直抵生命的意义。现实生活中的傅雷并不是一个完人，作为父亲，他在儿子的成长教育中有很多过激偏执的行为，因此《傅雷家书》的开篇就是他对儿子忏悔般的反思：“孩子，我虐待了你，我永远对不起你，我补赎不了这种罪过!”傅雷十分悔恨自己曾经对儿子过分严厉的教育方式，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以往暴风雨般的教育模式，给儿子留下不好的印记。“跟着你痛苦的童年一齐过去的，是我不懂做爸爸的艺术的壮年。”“尽管我埋葬了自己的过去，却始终埋葬不了自己的错误。”在书信中，傅雷逐渐的改变了以往的教育模式，和儿子的交流由父亲与儿子的对话变成了朋友之间亲切的谈话。我们阅读《傅雷家书》时，不要只看到傅雷的优点，也要看到傅雷以往对孩子的过于严苛；大部分人的父亲没有傅雷这样全面的人文修养，但大部分父亲也不像傅雷这样对孩子严苛；我们要在对《傅雷家书》的阅读中领悟趋于完善的人的教育是怎么逐步实现的。

作为一名翻译家，傅雷在书信中与儿子谈论自己对于翻译的一些西方经典作品的见解，以及对中国传统优秀文学作品的理解。傅雷鼓励儿子在学音乐的空闲之余多阅读其它方面的书，充实自己的思想。他还寄了许多优秀的文学作品给傅聪，例如《关汉卿剧作选》《中国古典文学小史》等。傅雷在书信中也常分析一些古典诗歌选本，如《古诗源选》《唐五代宋词选》等，建议傅聪仔细阅读，多加温习，深刻全面的了解中国文学史，增加自己对文学史和文学体裁的认识。而且告诫傅聪之所以要多掌握这些知识，因为与外国友人交流总是会聊到自己本民族的文化知识，并且与人交往的言谈也会变得丰富很多。

在给傅聪的信中，傅雷还谈到杜甫与李白两位大诗人的分别，“写实正如其他的宗派一样，有长处也有短处。短处就是雕琢太甚，缺少天然和灵动的云志。但杜也有极浑成的诗，例如：‘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那首，胸襟意境都与李白相仿佛。还有《梦李白》《天末怀李白》几首，也是缠绵悱恻，至情至性，非常动人的。”（1954年7月27日深夜）多好的语文老师啊，在家信中娓娓道来，一点也不说教，也不是为了期末考试。

在书信中，傅雷对儿子说，不同种族的艺术家，在不损害一种特殊艺术的完整性的条件之下，能灌输一部分新的血液进去，世界的文化才会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完满，越来越光辉灿烂，希望你继续往这条路上前进。各民族文化在发展的过程中形成各自的特色，又时有兼容的机遇，也是东西方文艺各有特点的原因。

如何与人交往的艺术，傅雷在书信中对傅聪嘱咐的细节，也让我们感慨那些本该注意的礼貌我们确实并没有那么在意。例如：与西方友人一起吃饭时，哪怕放下刀叉，也要把双手留在桌面，不然给人不礼貌的印象。送朋友礼物要合适，要考虑每一位接受者的爱好，太贵重或太随意都不合适。“人的心理是：难得收到的礼，是看重的，常常得到的不但不看重，反而认为是应享有的权利，临了非但不感激，倒容易生怨。所以我特别要嘱咐你‘有分寸’！”（1955年5月11日）在更换老师时，该怎么处理，原来老师怎么想，取决于我们怎么处理。还有在信中要报喜也要报忧，“把人家的赞美报告我们，是你对我们最大的安慰；但同时必须深深的检讨自己的缺陷。这样，你写的信就不会显得过火；而且这种自我批评的功夫也好比一面镜子，对你有很大的帮助。”（1954年8月11日午前）这些为人的细节闪现在每一封信的字里行间。当然各人有各人的处境，每种处境都有不同的处事方式，但要体会到很多生活细节需要我们注意，而很多细节的叮咛又不是每个父亲都能够告诉自己孩子，于是傅雷在告诉他儿子的同时告诉了正在阅读《傅雷家书》的你。

《傅雷家书》涉及人文教育的方方面面，也是书信中一再提到的“赤子之心”，假如你有心，你就会在傅雷家书里读到成长教育的方方面面，就是另一个精神的父亲在你成长需要时对你的提醒。

2020年11月24日杭州

刊《傅雷家书》湖南人民出版社2020年12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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