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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纳高2022年秋拍
尼泊尔马拉王朝早期公元13世纪至14世纪初罕见红铜鎏金嵌珠石因陀罗囚禁像
最早的因陀罗囚禁像:因陀罗节的见证
因陀罗属于印度吠陀神系中的成员,在吠陀时代,因陀罗被视为雷雨神、雷神和自然元素之神,对于亚利安的武士们来说,它还是守护神,因为在更早的时期它就具有战神的性格。人们把闪电视为因陀罗的持物金刚杵,雷声则是他的忿怒和战斗的呼号。(注1)在吠陀时代,他地位显赫一时,随着婆罗门教的发展,它们的地位逐渐丧失,被湿婆、毗湿奴和大量的女性尊神所取代。它也被佛教所吸收,褪变为一位普通的方位之神。
但是,也有例外,在加德满都河谷中,因陀罗从中世纪到今天一直受到虔诚膜拜。离车毗时期(Licchavi period, 约400-879年),吠陀传统依旧得以保持活力。离车毗时期的铭文中赞美的尊神有太阳神苏利耶(Sūrya)、雨神因陀罗(Indra)和火神阿耆尼(Agni)及其眷属。很显然这些铭文告诉我们,这些尊神一直活跃于离车毗时代的吠陀崇拜中。在末罗时期(Malla Period,约1200-1479年),当怛特罗进入全盛期,吠陀仪轨依然时有举行。(注2)
这尊来自于尼泊尔加德满都河谷的因陀罗像正是这种吠陀传统信仰在加德满都河谷受到广泛崇拜的见证之一,它也是因陀罗造像中最为独特的形象。
此尊造像(图1)由德國藏家Gerd-Wolfgang Essen于20世纪60年代收藏,通高22.7厘米,红铜鎏金,形象奇特,头戴独特的宝冠,宝冠为扇面形,正中为四瓣花瓣形,均有嵌石,现在仍然可以看到两处红宝石,宝冠下沿正中也嵌红宝石。这种冠式是尼泊尔艺术家的独创,取代了印度常见的三叶冠或单叶冠形式。有学者暗示,这种冠式很有可能是离车毗(Licchavi period)王冠的形式,不见于印度。帕尔博士(Dr. P. Pal)也指出,在犍陀罗的因陀罗像中也有类似的冠式。也许,这种冠式作为此尊独特的标志也许还有更早更为复杂的文化来源,比如新疆于阗的佛教艺术中也有类似的冠式。(注3)
图1 因陀罗囚禁像,红铜鎏金嵌珠石,13世纪至14世纪初,高22.7厘米
因陀罗耳上戴花,花蕊中心也嵌珠石。耳上戴花是整个古代印度与喜马拉雅地区尊神常见的装饰方法。耳后缯带弯曲着向头两侧展开。耳垂长及肩部,耳垂有长方形镂孔,戴菱形耳环,发辫垂肩。脸部较为宽扁,额呈孤形,小颏较窄。头略低垂,双目下视,眼睑上下均有深阴线刻划,眉骨为突棱形,眉间正中有平直的眼睛一只,以宽深阴线刻划。因陀罗形象颇类似于佛教菩萨形象,但眉间有平直的第三只眼是因陀罗像的图像最重要的特征之一,跟印度教大神湿婆的第三只竖眼明显不同,这个特征来自于公元前1000年亚利安人在印度编纂完成的吠陀经典,它还有浑身长满千眼的形象,暗示他具有掌控大自然的能力,作为自然神主的特征。(注4)
该像鼻梁紧窄垂直,鼻尖略呈钩形,嘴唇薄,双唇微抿,表情庄重。因陀罗双臂与肩平行向身体两侧展开,手心向外,作一种奇怪的姿势。臂钏为十字花型,手镯更为简洁,仅作环形。戴项链,联珠为扁平状,缀珠宝,正中嵌件缺失,其余三个为水滴状,嵌红宝石。胸前有三道吉祥纹,胸肌明显,但较为扁平,以线条勾勒其边缘,比较形式化。腰身挺直,腰部线条素简,肚脐像叶芽形(或字母Y形)。着长裙,长裙紧贴双腿,有湿衣贴体的感觉,无任何衣褶,仅见裙长摆在脚踝处出现衣褶。底座已经缺失。此像原来有过鎏金,现多数已经磨损了,只在局部,如脸部和饰物及璎珞一些角落还可以看到灿烂的金色。很容易被人忽略的是,宝冠的上沿和下沿均有较深的凹槽,可以推测,当时这些地方是有错银装饰。目前所能见到的所有璎珞上均有嵌红宝石,这几个特点均为尼泊尔纽瓦尔工匠最常见的特点之一。
这种独特的因陀罗造像,笔者称之为“因陀罗囚禁像”,不见于其他任何佛教地区,只见于加德满都,这与当地的人人耳熟能详的一个有趣的传说有关。
据传说,因陀罗喜爱白色的夜花(parijat),这种花在天界没有,而在加德满都遍地生长。他的母亲让他找来这种花用于一年一度的提吉节(Tij,即妇女节)斋戒仪式上。因陀罗母命难违,乘着云雾降至加德满都河谷,伪装成当地人采摘夜花。当地人没有人认出这位大神,把他当作偷摘鲜花的盗贼抓起来。按照当地处理盗贼的习惯,用绳子将他的手与足绑住,并囚禁了起来,据说囚禁的地点就在老加德满都城一个叫马鲁·希地(Meru hiti)的地方。
不久,因陀罗的母亲久未听到儿子的消息,便来到人间找儿子,他的坐骑神象也不分昼夜地在加德满都的街道搜寻,找寻主人。当河谷中的人们得知他们的身份和被囚禁的因陀罗的身份时,大家吓坏了,给他们献上了大量的鲜花和供品,他们给母子二位大神配上车轿,抬在城内游行三天,大摆筵宴为他们接风。因陀罗的母亲见到儿子平安释放,十分欣慰,答应在秋冬两个季节给河谷提供丰沛的云雾和露水,好加速农作的成熟。她还承诺带着那些全年死去的亡魂回到天国。不过,当他们返回天界时,拖拉亡灵的绳子断了,许多的灵魂没有带到天界,而是留在河谷边的山上,于是,这个节日又与纪念亡灵有关。(注5)
此传说为这种造像的起源和它与加德满都河谷重要的因陀罗节的关系作了很好的诠释。现存这种数尊不同时代的因陀罗囚禁像也证明这种传统节日一直在当地流行,成为当地人民城市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其中,这种独特的因陀罗像成为节日不可缺少的标志物。
在作为尼泊尔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的加德满都谷地,因陀罗节是神和人、死者和生者、统治者和老百姓共同庆祝的日子,也是尼泊尔影响力最大的两个宗教群体,即印度教徒和佛教徒共享的节日。因陀罗节成为人们向因陀罗和其母祈求丰收及纪念这一年刚刚去世的死者的追悼活动。
因陀罗节(Indra Jātrā)每年在尼历五月初八日(相当于公历9月26日左右)举行,是加德满都河谷的大节,其隆重程度仅次于杜尔迦(Durgā)女神为中心的德赛节(十胜节,Vijaya Dashami)。
据学者们考察,整个节日持续八天。节日一开始,在哈努曼神宫外广场升因陀罗旗(Indra Dhwajothan),暗示因陀罗来到加德满都河谷。接下来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展示这种独特的因陀罗像。
节日期间人们通常在路口或屋前树起一根细木杆,杆顶用稻草与一根树枝横杆扎成十字,杆顶安置捶揲而成的铜因陀罗头像,合在一起,与我们上面介绍的因陀罗囚禁像特征基本一致,表现出因陀罗被当地人抓住捆绑的情景,明显带有全民娱乐和调侃的喜庆气氛。(注6)其中,最重要的因陀罗囚禁像则要郑重地在哈努曼神宫附近一个叫马鲁·托勒(Maru tol)的街口展示,(图2)这里就是传说中因陀罗被抓的地点马鲁·希地(Meru hiti)。人们树立起精心挑选的四根长杆,杆顶设亭龛,龛下由四头木雕大象托举,四头大象是因陀罗的守护神,也是他的坐骑。一尊体型较大的铜因陀罗囚禁像安奉于亭龛内,代表因陀罗被作为盗贼囚禁起来示众。龛内的因陀罗像身上挂满各种庄严,涂抹鲜艳的颜料。人们在杆下及四周献上无数的鲜花,并在路边或亭龛下方的架子上为他献上成百上千盏油灯表达崇拜之意。因陀罗像从第一天开始展示,直到节日最后一天才从顶上放下,暗示因陀罗最终被释放,节日同时结束。(注7)正如Slusser的旧照片给我们展示的,这种形象的因陀罗像是如何在因陀罗节日供奉于高杆上的亭内的情景,平时放置在塔下的笼龛内,每天早上开笼供奉。(注8)(图3)
图2 哈努曼神宫前因陀罗像,红铜鎏金,17世纪
图3 供奉因陀罗的亭龛及其铜像供奉的场景
节日期间在哈努曼神宫外有一场隆重而盛大的面具的舞蹈,在整个节日期间,人们都在反复表演因陀罗故事的情景剧,并且会在现场宰杀山羊和公鸡作为祭品献给因陀罗雨神,多谢他为丰收的庄稼带来充足的雨水,还有库玛里女神(Kumari)乘战车环城游行和斋戒等系列活动。(注9)
加德满都河谷神话传说异常发达,当地居地对于尊神的态度也与其他地方不同,具有更多的生活化和世俗化色彩。比如,在当地的口传文学中,尊神经常乔装改扮进入河谷,而且还东躲西藏,而不是像其他地方的尊神有一种高高在上,无所不能,君临天下的气势。一旦被当地民众发现则将其囚禁,直到答应当地民众的各种要求才能释放。(注10)这些神话传说也是加德满都历史、戏剧、宗教仪轨的文化源泉。通过丰富的民间传说,佛教与印度教的尊神融入一个仪轨中。虽然文献记载的因陀罗节不早于15世纪,但是这个节日起源远早于此是勿庸置疑的。(注11)离车毗国王德欲天(Gunakamadeva,7世纪) 于723年建立加德满都城,据说,因陀罗节就是他在位期间创立的。
虽然在离车毗时期的铭文中因陀罗的名讳相当普遍,但是我们没有见到现存离车毗时期纪年因陀罗的造像。更为反常的是,在加德满都河谷中,因陀罗像数不胜数,如铜造像、木雕以及绘画,但从未见到一尊单独的石雕。像太阳神一样,因陀罗崇拜的出现似乎要到过渡时期才成为一种传统,大致从10世纪开始,由此,因陀罗仪轨开始兴起。(注12)
帕尔博士还指出,加德满都河谷古代并没有因陀罗崇拜的痕迹,在尼泊尔过渡时期(约879-1200年)之前,准确地说,约12世纪之前,也没有发现其造像。(注13)
检索目前所见,保存至今的因陀罗囚禁像颇有一些例子。如最早有纪年的造像是1386年的因陀罗像。(注14)另外一件私人藏品木雕彩绘(RMA8026)年代也应偏早,与此尊相近;另外,一尊由费城大学博物馆(University Museum, Philadelphia, Pennsylvania)收藏的因陀罗也属于15世纪。(注15)喜马拉雅网站收录的5尊铜鎏金造像,年代多在16-17世纪之间(注16);一件私人收藏的1840年的这种形象的因陀罗像。(注17)
从艺术风格和工艺的角度来看,此尊造像明显较以上诸年的年代更早,首先,我们观察到此像为整体铸造,造型简洁典雅,嵌珠石,是尼泊尔过渡时期以后才流行的样式,嵌珠石不多,与末罗王朝早期造像的特点相似,与晚期主要以捶揲法做因陀罗囚禁像的做法不同;另外,它的耳后缯带形式非常独特与帕尔博士所举12世纪的因陀罗(图4)做法相似;他在书中所举的另一尊持世菩萨像(Vasudhara,12-13世纪)冠式下沿和项链均有凹槽做法也与此尊颇为相似。(注18)尤其是在Slusser的书中找到13世纪的例子的因陀罗像,无论是阴线刻划眼睛、冠式与项链的凹槽的做法都非常接近。(注19)(图5)此像比较简朴的做法可能与它的作为节日展示的功能有相当大的关系,笔者推测其年代当在13世纪至14世纪初之间,属于末罗早期的作品。
图4 因陀罗,1100年,红铜鎏金嵌次宝石,高:17厘米,私人收藏
图5 因陀罗,红铜鎏金,嵌珠石,高:24.1厘米,13或14世纪,西雅图美术馆(51.101)
从现存笔者能找到的这种独特因陀罗囚禁像来看,目前保存最早的是1386年的私人收藏品。15世纪的同类造像也少见,其余多为16-18世纪,甚至更晚,由此可见,此像是目前所见最早的因陀罗囚禁像,也是加德满都河谷最早的因陀罗节的见证。
(故宫博物院研究员 罗文华)
注:
1.[德]施勒伯格(Eckard Schleberger)著,范晶晶译:《印度诸神的世界-印度教图像学手册》(Die Indische Götterwelt: Ein Handbuch der hinduistischen Ikonographie),上海:中西书局,2016年,页120。
2. Mary Shepherd Slusser, Nepal Mandala: A Cultural Study of the Kathmandu Vall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2, vol. 1, p. 264;
3. P. Pal, Himalayas: An Aesthetic adventur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3, p. 44; Mary Shepherd Slusser, Nepal Mandala: A Cultural Study of the Kathmandu Vall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2, vol. 1, p. 267; vol. 2, plates. 442-443.
4. P. Pal, The Art of Nepal: A Catalogue of Los angles County Museum of Art Collection, Los angles County Museum of Art, 1985, p. 119.
5. Mary M. Anderson, The Festivals of Nepal, London: George Allen & Unwin Ltd, 1971, pp. 127-128.
6. Gautama V. Vajracharya, Nepalese Seasons: Rain and Ritual, New York: Rubin Museum of Art, 2016, p. 156, fig. 40.
7. Gautama V. Vajracharya, Nepalese Seasons: Rain and Ritual, New York: Rubin Museum of Art, 2016, p. 156, fig. 39.
8. Mary Shepherd Slusser, Nepal Mandala: A Cultural Study of the Kathmandu Vall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2, vol. 2, fig. 442-445.
9. Nanda R. Shrestha, Keshav Bhattarai, Historical Dictionary of Nepal, the Scarecrew Press Inc. Lac, Lanham , Maryland and Oxford, 2003, p. 6; Mary M. Anderson, The Festivals of Nepal, London: George Allen & Unwin Ltd, 1971, pp. 128-137.
10. Gautama V. Vajracharya, Nepalese Seasons: Rain and Ritual, New York: Rubin Museum of Art, 2016, p. 156.
11. Mary Shepherd Slusser, Nepal Mandala: A Cultural Study of the Kathmandu Vall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2, vol. 1, p. 264.
12. Mary Shepherd Slusser, Nepal Mandala: A Cultural Study of the Kathmandu Vall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2, vol. 1, p. 267;
13. P. Pal, The Art of Nepal: A Catalogue of Los angles County Museum of Art Collection, Los angles County Museum of Art, 1985, p. 119;P. Pal, Himalayas: Aesthetic Adventure, The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 in association with th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and Mapin Publishing, 2003, p. 44, cat. 20.
14. Ian Alsop, Five Dated Nepalese Metal Sculpture, Artibus Asiae, vol. 45, No. 2/3 (1984), p. 213, 215, fig. 4.
15. Stella Kramrisch, The Art of Nepal, Asia House Gallery exhibition catalogue, Vienna, Austria, 1964, pp.76, 134, no.33.
16. 其编号分别是HAR 12798(1500-1599年), 13092(1600-1699年), 200584(1500-1599年), 20127(1600-1699年), 200584(1500-1599年)。
17. Gautama V. Vajracharya, cat. 50.
18. P. Pal, Art of the Himalayas: Treasures from Nepal and Tibet, Hudson Hills Press, New York in association with the American Federation of Arts, 1991, p. 48, cat. 12.
19. Mary Shepherd Slusser, Nepal Mandala: A Cultural Study of the Kathmandu Valle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2, vol. 2, fig. 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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