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新发现的宋本《经进东坡文集事略》残帙

陈先行

上海图书馆研究馆员，全国古籍保护专家委员会委员

南宋郎晔编注的《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凡六十卷，乃存世苏轼文集最早的选本。郎晔，字晦之，浙江钱塘人。 早年从张九成学，尝编辑张氏《横浦日新》及《横浦先生集》，颇以儒学知名。孝宗淳熙十四年(1187)，以荐举授 绍兴府嵊县主簿，未任事。光宗绍熙二年(1191)，表进其所注《陆宣公奏议》及《三苏文集》，不报，旋卒。其编 注诸书虽未盛行，然除三苏文注佚苏洵、苏澈两家外，《陆宣公奏议》及此书尚有传本。

清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谓是书勾稽事实，考核岁月，元元本本，具有条理，可与施元之、王十朋诗注相 颉颃。日本岛田翰《古文旧书考》载有其父岛田重礼识语云：“取家藏东坡集数种校之，其可以补订讹缺者甚多”， “抉择之谨严，校订之精审”，“况宋世制度他书不可考者，往往藉此书而通”。近人罗振常《重校宋本郎注东坡文 集序》称此书有五善：一，编选精别，可订他书之讹，补所未备。二，注文要言不烦，条理不紊。三，勾稽事实详 确，可资考证。四，笺疏之余，兼事订讹；传写之差，必为纠正。五，援引旧籍，可辑补亡佚，订后来传本之讹脱。

此书宋版，今世所存仅有两部，皆有残缺：其一旧藏南海潘氏，今藏国家图书馆，存卷一至二十五、三十四至 三十九、四十六,共三十二卷；另一旧藏南浔张氏，今藏台北“国家”图书馆，存卷一至四十、四十六至六十，共五十五卷，惟卷六十缺后半卷。两本版刻相同，半叶十二行，行二十一字，小字双行同；左右双边，细黑口，双鱼 尾；柳体字风格；俗体字较多，如国、体、无、斈、刘、挚、继、㪯、献、断、斎、斍、扑、礼、变、双、与、宝、 声等；避讳“玄”或作“元”，“弘”或作“洪”，“贞”或作“正”，“慎”或作“谨”，不甚严格，而“郭”字 不避，当刊刻于南宋绍熙间福建地区。

该书近代较为通行之本，有民国九年庚申(1920)冬上海蟫隐庐用仿宋聚珍字排印之本，系据南海潘氏、南浔张氏两 部残宋本汇编，与《东坡七集》《东坡大全》等本校勘，用力甚勤，有罗振常民国十年辛酉序。然而，排印本业经人为干 预，已改原本面貌，于后人利用终究有所欠缺，故上海涵芬楼复合两宋本为一帙，采用影印之法以存其真面，辑入《四部 丛刊》，深受学林赞誉。不过，所缺卷四十一至四十五及卷六十后半，只能根据目录以其他文本抄写补入，故而如同蟫隐庐 本，不可避免存在两种缺陷，一是失却郎晔注文，二是出现文本异同。

今者书友传下新发现之残宋本书影，计两册，存卷五十五至六十，共六卷，版刻与南海潘氏、南浔张氏旧藏本相同(所存之卷，少有断板与漫漶，但疑有补版，如卷五十九第三、四两叶，版匡既小，字体也明显不同；又有版匡特大者，如卷六十第十一叶，字体也异，亦疑补版。当与南浔张氏旧藏本同)，令人惊喜无似。而最有价值者，在于其第 六十卷，正可补南浔张氏旧藏本之缺。遂亟与《四部丛刊》本比勘。

按卷六十为杂着，共有《问养生》《前怪石供》《后怪石供》《书刘庭式事》《书狄武襄事》《书孟德传后》《书 六一居士传后》《书鲜于子俊传后》《书黄牛庙诗后》《书蒲永升画后》《书唐氏六家书后》《书吴道子画后》《书朱 象先画后》《书黄子思诗集后》《留石塔戒老疏》凡十五篇，共十二叶，而南浔张氏旧藏本自第八叶(即《书蒲永升画 后》之第六行文字起)至末叶缺失，系抄补使全，抄补文字固无宋本双行小字注文，其正文亦与宋本相出入，兹客观列 表如下，供研究者参考(凡蟫隐庐本与《四部丛刊》抄补本不同者加以注明)：

外此颇有意思者，南海潘氏与南浔张氏旧藏之本，皆曾流入日本，并经岛田氏收藏(详见《国家图书馆宋元善本图录》、台北《“国家”图书馆善本书志初稿》)，而此新发现之六卷残本，竟然亦由日本返回。然而，此并非潘、张旧藏本之外传世之第三部宋本，而是与潘本原属一帙，在日本时已经离散，其虽无潘本卷首所钤相关印章(乃居书尾之缘故)，但全文有朱笔标点，与潘本面貌一致。换言之，此两册六卷宋本，与今藏国家图书馆之本可作延津之合，殊可宝贵。乃不以鄙陋，略作介绍如上。

陈先行

2023年仲春于海上学思斋

——新见宋版《经进东坡文集事略》二册 

唐宋文献、域外汉籍研究专家

近来有机缘得睹新出宋版《经进东坡文集事略》二册，即卷五十五至五十七，卷五十八至六十，因忆十六年前拙文《〈内藤湖南全集〉补遗》曾言及国家图书馆及台湾“中央图书馆”所藏宋版《经进东坡文集事略》之流转分合，颇有未尽之处，今借此机会加以补充，并对新出二册宋版略述己见。

郎晔《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六十卷，是现存唯一的宋人注苏著作。选注者郎晔，杭人，事同里张九成，尝编《横浦日新录》。以累举得官，淳熙十四年任“迪功郎新绍兴府嵊县主簿”。《清波杂志》云其尝注三苏文及《陆宣公奏议》投进，此书即其得官后的进呈之作，旋即下世。

此书之价值，前人多有论列，如清人张金吾云“是书勾稽事实，考核岁月，元元本本，具有条理。可与施元之、王十朋诗注相颉颃”；近人罗振常则概括此书之佳处有“五善”：“晦之(郎晔字晦之)则见闻既确，选别斯精，足以订北海之伪篇，补东皋之脱简，其善一也。”“晦之此注，要文必集于毫端，细故不屑于毛举。琅环仙馆爰以精审相推，爱日精庐谓为条理不紊。良非虚语，斯为定评。其善二也。”“晦之于东坡，则追随不远，謦欬如闻，偶获流传，均资考证。……岁月可溯，本末能详。其善三也。”“晦之笺疏之睱兼事订伪，传写之差必为纠正。……其善四也。”“今观卷中援引，辄足参稽。   (如所引《吕氏春秋》《韩诗外传》等均足订今本之讹脱，所引《吴越春秋》《冷斋夜话》等均足补今本之佚文。此外，宋人笔记无传本而见于此书者，亦颇有之。) 非徒一家之功臣，抑亦群言之渊薮。……其善五也。”均给予很高评价。

正因如此，《经进东坡文集事略》颇受当代学者所重。如孔凡礼先生云“郎晔编注此书，在于呈进，依据的是当时比较好的本子。如卷二的《菜羹赋》，文字即胜现行各本。郎晔‘笺疏之暇，兼事订讹’(罗振常《重校宋本郎注东坡文集序》)，对传写的差讹，做了一些纠正。如卷一《后赤壁赋》校改‘梦二道士’为‘梦一道士’，卷四十九《石钟山记》校改‘魏献子’为‘魏庄子’。对于一般文字，郎氏也做了一番审定工作。除误刊的以外，郎本不同于底本的文字，胜者略多。以此，受到人们的重视。”其所整理之《苏轼文集》，即以郎本为重要参校本。又如王水照先生编选《苏轼选集》，选苏文二十八篇，其中近二十篇即以《经进东坡文集事略》为底本。

《经进东坡文集事略》虽为进呈之作，当时颇曾刊印，然岁月既久，后世传本已颇为稀少。明代藏书家中，仅季振宜藏“《东坡事略》九本。不全。”清张金吾《爱日精庐藏书志》载二十九卷，即季氏旧藏，后亦亡佚。至清末，此书宋版仅有两个传本：一为刘鹗藏本，存四十卷(其中卷四十实为卷四十六，罗振常《郎氏事辑》)，傅增湘甲寅(1914)七月廿二日曾见于“董授经大理案头”，此本后为罗振常所得，继转售于南浔张钧衡，张氏并续有递补(即以田潜本十五卷补配)，凡存五十五卷，今藏台湾“中央图书馆”；一为田潜购自日本岛田重礼家的六十卷足本(仅缺末卷数叶)，后因辛亥革命爆发，书遂残佚不全，南海潘宗周得其中之卷一至二十五、三十四至三十九、四十六，凡三十二卷，今藏国家图书馆。日本学者阿部隆一曾因国图与台湾“中央图书馆”藏本有共同藏印，疑岛田翰家存此书宋版两部，拙文以岛田翰《吾所覩古文旧书考》卷十四《先大夫遗书》着录该书完帙一部，认为“两部”之说恐无确证，并推测“钤岛田氏印记者即为当日田潜旧藏之孑遗”。目前看来，这一推测似仍可成立。覆按台湾“中央图书馆”藏本，与《四部丛刊》复印件对照，据藏印、缺叶及文字缺损等处，知其卷四十、四十七至六十，均为田潜旧藏。又，台湾“中央研究院”傅斯年图书馆藏宣统三年(1911)抄本《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十二册，亦田潜旧藏(一至七册为卷一至二十五，八册至九册为卷三十四至四十，十至十二册为卷四十六至六十)，田潜手书题跋云“武昌变乱”后“残存十二册，至可宝贵，特钞此副本，原书已归袁报存矣。伏侯记”。又云“原书于乙卯(1905)七月由徐森玉居间让与袁二公子豹丞，得值千二百佛，抄本幸存，亦可以为宝也。郎庵记”。袁克文乙卯八月题跋云“乱定重获，已缺卷第二十六至三十三及卷第四十已至四十五诸卷，幸首尾独完，尚足为世所称贵。予既藏王注苏诗黄虞两刻，遂又以千金易此，俾成合璧焉”。袁克文藏本中的十五卷后为张钧衡所得，终补此前所得刘鹗四十卷藏本之不足。袁藏本卷前之罗振玉宣统纪元(1909)观款、袁克文题跋现见于张钧衡旧藏本卷首，当即购袁本时割去而附存者。袁本所馀之三十二卷，则为潘宗周所得，载《宝礼堂宋本书录》，即国图现存本。

以上所述为宋版《经进东坡文集事略》之价值及其公藏二种之递藏梗概。今又得见民间所藏宋版《经进东坡文集事略》二册(卷五十五至五十七、卷五十八至六十)，为向所未知，不禁为之欢喜忭跃。

此二册楮墨精良，刻印俱佳，为典型宋代福建刊本。卷五十五收碑文五篇，五十六收序十二篇，卷五十七收“迩英进读”八篇，杂说二十一篇，卷五十八收拟作二篇，卷五十九收铭五篇，赞八篇，卷六十收杂着十五篇，凡七十六篇，多为各体名篇。卷首题“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卷五十五”，次行低三格“迪功郎新绍兴府嵊县主簿臣郎晔上进”，第三行低二格，题“碑”，次列单卷目录，与正文衔接。左右双边，有界十二行，行廿一字，注小字双行。版心线黑口双黑鱼尾，版心刻书名略称及卷数，下刻叶码。通篇朱点断句，人名地名皆划以朱线。今与台湾藏本对照，自版式、字体等可知为同一版本。阿部隆一自字体鉴定，认为台湾藏本为南宋中期建刊本，其说可从。就板框而言，台湾藏本略显完好，似刷印在前，然台湾藏本卷六十阙末五叶，此本完好无缺，极为珍贵。又，台湾藏本颇有破损缺字，此本则极清晰精美。由此可知，此二册虽非孤本，然称之为存世宋版《经进东坡文集事略》之最佳本，当非过誉

之辞。

1916年，缪荃孙曾作诗称颂适园主人张钧衡所藏《经进东坡文集事略》，诗云“适园主人抱特识，秘籍偏从意外得。字画清挺避严讳，天水椠印真古墨。晦之主簿官迪功，瓣香横浦遵宗风。清波别志存事迹，精研经学称宏通。典核简要有法则，任渊李壁将毋同。”这是对宋版《经进东坡文集事略》的文物、学术及收藏价值的充分肯定。他期待着“但愿搜求缺复完，丰城剑合增颜色”，这种愿望可以说部分地在这新发现的两册宋版中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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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文集事略宋版

1箱1函2册黄麻纸

提要：宋人为苏氏诗、词作注者甚多，而注其文者，今知只郎晔一人矣。郎氏所做，盖原为三苏文注，然老苏、小苏文注佚，今传世仅《经进东坡文集事略》，此书凡六十卷，乃存世苏轼文集最早的选本。郎氏杭人，累举不第，《清波别志》载其注苏文。然现存宋人书目未着录，仅《宋史—艺文志》载“《三苏文集》一百卷，郎晔进”，当为此本，余四十卷为其父、弟之注，未流传。

此书历来无全本着录，略查文载如下：《爱日精庐藏书志》卷三十着录残本二十九卷，此本今不知所踪。傅增湘于1914年曾见一本，其《经眼录》卷十三着录，此言“存四十卷”，按傅氏所言其所见之本为刘氏抱残守缺斋原藏，后归董授经案头。傅氏所见本，后流入日本，为田照所获，田氏后携此本归国。田氏钞补四十六卷至卷末，然仍缺五卷，此本后归南海潘氏所藏，其《宝礼堂宋本书录》详注，此本现藏国家图书馆。此本宋刻今世仅存两部，南海潘氏今在国图，另外一部为乌程张氏本，两种皆有残缺。国图本：存卷一至二十五、三十四至三十九、四十六,共三十二卷。乌程张氏本，今藏台北“国家”图书馆，存卷一至四十、四十六至六十，共五十五卷，惟卷六十缺后半卷。两本版刻相同，半叶十二行，行二十一字，小字双行同；左右双边，细黑口，双鱼尾；柳体字风格；刻于南宋绍熙间福建地区。

民国《四部丛刊》以张氏、潘氏本拼合影印，其卷末有文载：【坡集今唯乌程张氏藏上半部，南海潘氏藏下半部，皆宋椠本，两本凑合，尚缺五卷，六十卷后尚缺数叶，然仅有此秘本矣(编者案：缺四十一至四十五卷及六十卷后半)。缺卷以成化本补其白文。此拍品存卷五十五至六十，共六卷，版刻与南海潘氏、南浔张氏旧藏本相同，为现存苏氏遗珠又一新发现之存世者。此本最富价值之处在于其卷六十后半为现存二部书中均缺失部分，为目前所见唯一宋注苏文之星光。其版本、校刊之价值，非片语所言行之。承陈先行先生之荣光，有长文叙此，观之可拨云雾，略书简题，狗尾续貂也。

23.8×15.7cm

RMB：2,600,000-5,00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