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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陈祥明
王仁华的人物画好看且耐看,其人物造型多来自徽剧-京剧戏曲的借用或挪移,有粉墨春秋的秾丽袭人,徽班进京的富丽热烈,美眉登场前的粉墨妆扮,异彩纷呈的载歌载舞,以及花旦的艳丽、青衣的冷艳、刀马旦的丰润秾丽等等,都齐聚于画家笔下,让人目不暇接,惊叹不已。王仁华的人物还很奇特与时尚,如矜持而孤寂的红妆,冷艳而苦楚的胭脂,起舞弄影的青春少女,三昧在手的线偶戏女,以及拥有心灯的女人、暗香浮动的女人、素心幽然的女人等等,陆续走进王仁华的绘画世界里,使人应接不暇,寻味不尽,这类人物意象不独来自生活源头,也来自画家心源。
《徽班进京》 纸本水墨 2013年 364x408cm (安徽美术馆藏)
《美眉》 纸本水墨 2004年 201.5X172cm
王仁华笔下人物不仅好看、耐看如戏中角色,而且奇特、时尚如流行范儿。在这里,戏里与戏外、戏场故事与现实叙事的浑然难解难分;在这里,人物形象的真实与虚拟、古典与现代难以说清道明;在这里,感性的人体、表情、眼神、一招一式,时尚的服饰、奇特的妆扮、把玩的器物以及道具、场景等,将画家的思想情感、精神世界、价值诉求都遮蔽乃至包裹起来。因此,要认知与理解王仁华笔下人物颇不容易,要对其作艺术的、审美的价值判断也并非易事。
人们往往多从绘画技法、形式风格层面进行观照分析,认为王仁华的人物画“不只是工笔的,也是写意的”,甚至将其界定为“写意性工笔人物画”。将王仁华的画视作“写意性工笔人物画”固然说中了某些形式风格特点,但却忽略了某些更重要的画风特点,及其更内在的艺术风格依据。
我们可以换一种维度来品读王仁华的人物画,即“从人物图式的构成与人生况味的表达”这一维度来观照、审视、解读王仁华的人物画的精神内涵与审美意蕴。
《似水似风似云》 纸本水墨 2005年174X93cm (江苏美术馆藏)
王仁华的笔下人物多为女性人物,又可类分为所谓戏剧人物和所谓现实人物。其实,她的人物既非真正的戏剧人物,也非真正的现实人物,前者是具有现实况味、情愫的戏剧角色,后者是具有戏剧意味、情趣的人间角色。这些人物形象都是构成的,其形式具有现代情趣意味,其内涵富有现代情怀况味。“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古老信条,在这里找到了最契合、最鲜活的表达方式;画家的人生体验、人生况味,也在这里找到了最合适的诉说与宣泄形式。
《红妆》 纸本水墨 2004年 183.6x66cm
王仁华女性人物图式中的所谓的现实人物,虽然源自现实,但被“戏剧化”了,亦即“陌生化”了,与现实生活拉开了一定的审美距离。借用布莱希特戏剧美学理论来说,中国戏曲程式本身就是一种“陌生化形式”,它所创造的人物、事件、场域通过陌生化手段,与真实的人物场景拉开心理的、审美的距离,而使观众更好的、更理智的观照与审视,以产生更丰富的审美想象也更理性的审美认知。王仁华笔下诸多人物显然具有这一审美特质。譬如《中国记忆》(提线木偶)(2009),一群青年女流在兴高采烈地操弄线偶,或者说是游戏线偶,在“好看”“有意思”中潜藏寓意,寓意是什么并未说破,给观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间。画中的时尚女性人物,潇洒的摆弄提线木偶,其寓意也许是对传统木偶文化的眷恋温故,或许是人生如线偶的被动无奈,抑或是人生青春与戏偶共舞的即时存在,如此等等,不同观者可以有不同的认知解读。再如《压伤的芦苇祂不折断》(2014),以汶川地震中一位失去双腿但用顽强生命去跳舞的舞蹈老师为创作原型,然而作品与现实拉开了一定距离:画风唯美,繁花满地,白衣胜雪,一舞者飘飘若仙,体态轻盈的落在舞伴的怀中……作品不再陷于纯粹弘扬歌颂的套路窠臼,而是通过戏剧化的表现方式,唤起人们对真善美的憧憬与追逐。王仁华将笔下女性唯美化了,甚至将这种唯美延伸到战争题材,如《血色玫瑰》(2017),画面表现一个巨大的白色帐篷下,一新四军女战士静静地伏在满头缠着白带的重伤员身旁,美丽的脸庞、晶莹的泪眼,悬挂在帐篷柱子上的马灯,映照着帐篷上的同样美丽的却似是而非的玫瑰花。这里没有战火硝烟,没有血腥场面,有的只是象征性的血色玫瑰画面。
《中国记忆》 纸本水墨 2009年 209×190cm
《压伤的芦苇祂不折断》 纸本水墨 2014年 220×180cm
《血色玫瑰》 纸本水墨 2017年 166.5x134cm
王仁华笔下的生活场景和人物形象,已不是具体生活环境的再现和真实人物姿态的呈现,而是经过筛选与洗炼、抽象与变形、选择与重组,而完全成为现代构成图式,它“似是而非”又“似非而是”,只不过保持了原生态中的唯美元素,这是一种“唯美的现代构成”。她的人物构成,不仅遵循情感的逻辑,而且遵从唯美的逻辑。德国戏剧家、作家莱辛曾说,对于艺术家来讲“美是艺术的最高律令”,他没有任何理由为表达某种思想情感而牺牲美。就这一特定旨趣来看,王仁华往往将其画面人物“唯美的构成”推向极致,即淘洗去非美的元素,凝炼出唯美的元素,加以汇聚重构。如此,王仁华笔下的人物造形与活动境遇,大量汲取流行的、时尚的元素就不难理解了。而这种“唯美的现代构成”恰恰契合了新时期人们的一种审美需求与期待。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现代意义上的“唯美”与古典意义上的“唯美”差异很大。古典的唯美观属于古人的一种审美观,追求的是一种理想化的无缺陷的完美,而现代的唯美观却是今人的一种审美观,追求的是一种个性化的不同流俗的圆融之美或自洽之美。王仁华笔下人物尤其是女性,无疑是一种“唯美的现代构成”,具有鲜明的现代性和鲜活的时代感。从《起舞弄青影》(2006)靓丽之女到《云在青天水在瓶》(2006)恬静之女再到《素心幽》(2013)雅娴之女,从《古灯今照》中时装时尚之舞到《压伤的芦苇祂不折断》(2014)中生命热血之舞再到《锦绣中国》中取悦表演之舞,无不是现代唯美构成,无不具有现代情感意趣。
《素心幽》 纸本水墨 2013年 120.9x121cm
《锦绣中国》 纸本水墨 2023年200x120cm
当然,王仁华的作品并不完全是生活诗意的唯美表达,还有对历史文化尤其是戏曲的溯源性表现,如《徽班进京》《陈长庚与徽班进京》等。我们要重点关注的是,她的作品还往往借用徽剧-京剧中的艺术图式和绘画中典型的造形图像,将它们转化为时尚女性的体态风姿和品质格调,一方面使画面更加丰富和完美,另一方面也使画家的人生体验、生活认知、思想情感得到寄托、表达乃至宣泄。王仁华笔下的戏剧人物往往给人一种凄美、冷艳、孤寂之感,如《花非花》传达了寂寞伤感、幽怨哀愁及令人心悸的苦苦挣扎。《胭脂》(2006)表现一位风尘女子正面端坐,左手擎一盏煤油灯,右手握一个胭脂盒,表情忧愁,目光凄楚,两腮的胭脂难掩内心的憔悴疾苦。《似水 似风 似云》(2005)表现空房梳妆台前,一位苗条女子正执烛灯、施粉黛化妆,给人难以言表的冷艳、孤寂与凄美。这些作品折射了一种世俗的尤其是女性的生存境遇与人生况味,也流露了画家对这种境遇况味的追溯回眸、内心体验和审美认知。王仁华曾自白:“我天生有一种怀旧情结,冷峻、孤独、寂寞的灵魂呐喊和精神倾诉,经常在画面中诱惑着我、折磨着我,使我难以自持。”因此“一直以来,我多用凄美、冷艳之感来诠释画面人物”。她的《花非花》《胭脂》等一批作品就是在这样的心境和认识下创作的。
《崋非花》 纸本水墨 2010年 129x65.8cm
《胭脂》 纸本水墨 2010年 197x65cm
然而,难能可贵的是,王仁华并非完全沉溺于冷峻、孤独、寂寞和怀旧情绪中,也并非以纯粹的凄美、冷艳感来演绎笔下人物故事,而是在对过去生存境遇与人生况味的表达过程中,重新理解了、诠释了它,也终于挣脱了、超越了它。她于是创作了另一类审美意象更为丰富、精神内涵更为深邃的人物作品。作为过渡性作品的《哀怨不向红烛烧》(2012)是一件寓意丰盈而难以解读的作品,其人物雕塑般的坚毅与沉静、端庄而抑郁,其题诗“哀怨不向红烛烧,缁衣难掩嫁时袍,铅华洗尽缘何梦,素瓶储泪问断桥”流露了画中人物的、也流露了画家内心的无边哀怨与不屈灵魂。几乎同一时期作品的《花非花》(2011)《箴言》(2011)等,展现了现代女性的靓丽妩媚、时尚动人,而传统衣饰、花瓶、往昔灯具、古画的挪用,增添了时空的不确定性,也平添了人生的难以言表。她后来的一些作品如《心灯》(2018)和《局》(2014),继续保持了人物意象的靓丽和人生之局的难言。
《哀怨不向红烛》 纸本水墨 2012年 131.6x66cm
《心灯》 纸本水墨 2018年 214X80cm
王仁华代表性作品中的女性人物有很强的辨识度,你一看便知道是非她莫属,其精神气质、个性品格乃至眼神手势、服饰妆扮都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与此紧密相联,她艺术形式语言是非常个性化的,其表达与表现是非常大胆而又精妙的。为构造时空环境,她不择手段地挪用古今器物、戏曲道具、时尚衣饰等为我所使,将来源各异的唯美元素集锦重构。为构成人物意象,她将古人所谓的“疏体”与“密体”并呈,将今人所谓的“写意”与“工笔”并用,根据需要择善而趋、择美而从。她将一些人物的面目表情、手指动态画得十分工细而鲜活,而同时将衣服画得非常率意而传神,于是形成强烈的对比效果,《胭脂》《红妆》《暗香浮动》《箴言》《哀怨不向红烛烧》《心灯》等作品都莫不如此。这些作品中人物衣服多以水墨绘就,那大大小小、斑斑驳驳、浓淡相宜机理效果,不是一般的无骨画法绘就,或是常见的水墨渲染而成,而是“以水冲墨”而形成的似花、似云、似水上波、似雾中影等说不清道不明的机理效果。她将这种“水冲墨”技法推广应用到许多人物服饰、道具、环境的画法上,从而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水墨技法,也使其人物及其活动环境的构成别具一格。她对玄色水墨的嗜好并不排斥对白描线描的使用,她的人物构形及衣饰勾画多用白描线描,如《血色玫瑰》中人物主要以线描构形,那线条疏密相宜,遒劲细腻,富有情感张力和生命节奏。《压伤的芦苇祂不折断》中舞者白色衣袖裙,以简洁、柔和、绵延的线描勾画其轮廓,将裙袖的飞动之势与舞者的生命律动表现得美轮美奂。从形式语言角度看,王仁华的诸多人物线描属于兼工带写,而其线描具有鲜活的情感张力与生命节奏,因此说它属于写意也不为过。
《暗香浮动》 纸本水墨 2006年 195X93cm (中国美术家协会收藏)
《古灯今照》 纸本水墨 2016年 138×73.2cm
王仁华人物图式的构成与人生况味的表达,实际上形成了一种超越生活现象且具有文化深度的独特表达方式。也可以说,王仁华创造了一个独特的“艺术的对象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充斥着两极张力:一是对现实情境的观照与琢磨,一是对传统境象的回味与赏玩。前者可用《谁在烟云处琴声长》等来图说,后者可用《古灯今照》等来图证。这个“艺术的对象世界”初看上去,画家似乎不直接描绘什么、表现什么,但试图在现实与传统之间找到或者说是建立一种联系和平衡。在这里,现实与传统融为一体,难分难解;在这里,生活与艺术交织一起,难以言表;在这里“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获得了存在根据,颠扑不破。正因为如此,王仁华的艺术表现是独特而意味深长的,仅对其直观浅尝不够,还需要深领悟与细品味。
(作者陈祥明,美术理论家、安徽省美学学会名誉会长、安徽省中国画学会副主席)
作者:陈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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