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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朋友拿来的一份台历上初见范勃的作品,没想到这样一次微不足道的不期而遇却带给我很大的震动。那是一些印刷质量并不太高的小画,画的都是一些荒凉空旷的小树林,背景天空的色调非常主观,非常情绪化。但是那么小尺幅的作品却透着那么巨大的苍凉感和超现实感,我得承认当时我被强烈地震撼了。后来通过广州好友的引荐我才与范勃真正相识,但那些台历上的小画在我内心引发的触动始终是我寻求结识范勃的最原初的驱动。这次为范勃写这篇文章对于不以文字为生、尤其是并没有足够艺术史知识和专业理论背景的我而言,实在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好在范勃的作品能够给我的感受实在太多太强烈,于是我开始尝试用最笨的办法去完成这项艰巨的工作,那就是通过他的生活和创作历程,去感悟和直面他的艺术。
范勃出生于书香世家,他自幼喜欢画画,学画也完全是因为兴趣。高考之前范勃并没有想考专业美院,他母亲更是认为艺术院校风气不好而希望他报考工科院校的建筑专业。可是随着高考的迫近范勃却觉得自己对于绘画的乐趣建立起来了,感觉画画不仅一点儿都不累还特别有乐趣。所以高三他临时从理科班转到文科班,决定报考专业美术院校,因此还与家人有过很大的争执。由于文化课基础较好,范勃很顺利地考上了天津美院。现在回想起来,范勃对于自己在天美渡过的开始那段时期并不是太满意,究其原因是觉得自己的各方面准备全然不够,相对于那些来自工艺美校受过多年专业训练基本功扎实的同学们,范勃感觉到了落差。那个时代整个美院的教学体系还是很保守落后的,到现在范勃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这种体系的受害者呢,还是受益者?天美的老师多是来源于浙美体系的,其中有几位老师对范勃影响还是很大的,他们身上那种艺术家的气质、超强的造型能力也让他学到了很多。进入天美两年以后,范勃开始参与学生会的工作,与其他艺术院校有了一些联系,视野也慢慢地拓展开来。
但在整个如火如荼的85美术新潮时期,天津美院整体上并不是不太活跃,只有个别青年教师有些参与,与外面的文学艺术界有所联系。可那时候范勃觉得自己太年轻了凑不上去,思想上和知识框架上的准备不足令还有些懵懵懂懂的他在这样一个历史性的艺术运动中成为了一个旁观者,范勃自己也认为这是他成长过程中的一个遗憾。但假如当时的范勃就被裹挟进了那个巨大的潮流和漩涡之中了,他还会是今天的这个样子吗?如今再度回望,兴许错过这样一个大潮也并非坏事,也许正好给了范勃另一个按照自己的逻辑、特点与节奏去体会和实践自己对于当代油画创作的思考与探索的相对寂寞也安静的空间。时至今日范勃都無法长期呆在时时充斥着亢奋的运动和时髦观念的北京,在那儿他难以作画。只有在偏安一隅的广州,他的内心才是踏实和平静的,他始终愿意以一个冷眼旁观者和孤独的实验者的方式,从不被人注意的角度,在不经意间切入当代中国的艺术版图。
大学期间范勃看到那些天天在校园中出没的老师们,仿佛就看到了自己未来工作以后一直到退休的样子。他不甘于一直像那样按部就班地工作,所以本科毕业之后自己主动联系到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广东工作。离开当时还稍显沉闷的北方到了开放之初充满活力的广东,范勃有种冲出牢笼的感觉。他在《现代画报》做了美编,那个时期到全国各地做了很多采访,接触面也比较广;同时他自己也在工作中不断地观察、观望和体验。当时接触多的还是一些相对较传统的画家,对于东西方传统的偏爱,范勃自己也很难说清楚究竟是为什么,好像是某种融入血液的东西。在编辑工作的同时,他也在不断积累想法,包括自己的体验和对油画本身的一种期待。工作了四年之后范勃忽然有了种再去深造的冲动,想再到学校里好好画画。
范勃的研究生考取的很顺利,而他只花了三个月时间复习,工作之后再考学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可能是因为他在心理上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主观上也有了深入探索的愿望。研究生的三年对于范勃非常重要,相对于懵懵懂懂的本科时期,他认为自己读研期间对于艺术的钻研与创作更加有乐趣也更加有热情,每天起码十几个小时泡在画室里也不觉得累,还有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图书馆里看书,对文物的喜欢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同行间的交流也多了起来,广州独特的地理位置是行业内交流的优势条件,很多艺术家去深圳、港澳都会路过广州,各地艺术家的来访既带给他大量的信息也能够让他逐步肯定了自己的创作方向。研究生一年级时的一件作品在全国第二届油画展上好评如潮更是给范勃带来了很多自信。这张作品入选过很多次大展,并连续参加了三届中国艺术博览会。到了读研第二年的时侯,范勃感觉自己更主动了,这段时间也是他尝试把文物上那些时间的痕迹移植进入平面绘画里的创作实验的开端。1996年范勃发表在《中国油画》上的一幅人体作品,产生过很大的影响,看似学院的题材和看似传统的手法,都无法阻碍其中表现出的强烈的主观情绪和当代性。后来在中央美院进修时,范勃尝试着借鉴中国画的四条屏范式创作的一张弥漫着强烈传统中国文人气质的油画创作,还得到过靳尚谊老先生的肯定和激赞。
范勃一直非常喜欢国画,在天津美院求学时期他就与国画系师生有着比较多的交往。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喜爱也令他在博大精深的传统视觉资源中陶醉与痴迷,他至今还在尝试解决如何在油画创作中融入中国传统,以及如何确立中国艺术家文化身份的问题。在自己的读研期间,范勃大量的时间都泡在学校的图书馆里。那是一个视觉信息大量积累的时期,那些浩如烟海的书籍和画册总能让范勃如醉如痴、流连忘返:秦汉石刻、画像砖的概括简练、隋唐人物的大气飘逸、宋画的雅致内敛、明清山水的枯寂冷峻给了他太多基于西方造型艺术传统的油画以外的很多养料。后来对于文物收藏的痴迷与深入又给了范勃更进一步触摸中国传统文化脉搏的机会,那些对心仪器物搜寻的渴望、对收入囊中的珍品的把玩、对真伪优劣细微差异的甄别其实对范勃而言也都是一种持续不断和日益精进的视觉信息储备,同时这些信息又会了无痕迹地映射、重构、隐含、浸润在他自己的油画创作之中。所以当面对一张范勃的油画作品时,在赞叹那精湛的油画技艺、造型能力和色彩感觉之余,你能明确地感觉到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扑面而来的中国文人气。无论你是否认识和了解范勃,你几乎都可以笃定地相信这是以极其高超的西方油画技艺完成的最中国的绘画实践。
平庸的绘画总是像墙纸,不管花纹如何漂亮也只是墙的一部分;而优秀的绘画则好像一道门或是一扇窗,总会勾起你探究其背后隐藏的世界的欲望。看范勃的画你一定会有种想走入画面背后的渴求和愿望,那些由线条、色彩、光线共同编织的空间里充满了神秘和隐喻,你永远无法知道那扇门打开之后是花园还是陷阱,你更不能确定的是进入之后将带给你的是惊喜还是绝望,这种纠结正是让人不断回首凝望、欲走还留、欲说还休的理由。我真的特别喜欢范勃那些小尺幅的以树为主要題材的小画,画面布局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严谨细致,笔触好像放松洒脱实则简练老到,色彩更是苍凉而极尽优美。尽管表现的是那么平凡的事物,但那种穿越感和超现实感异常强烈,每每看到总有种国破山河在,故国臣子亡命天涯的悲凉和凄苦,总让我有种想看又不忍心看的纠结。我始终坚信那是一种抚今追昔的文化悲悯和感伤,是范勃独自一人对于这个满世界充斥着艳俗的商业图腾、浅薄的快餐文化、邯郸学步般现代化企图的轻浮时代的抵抗。
现在范勃作画更像是在创作戏剧,那是一台台由他自己编写剧本、确定角色、设计舞台背景及服装道具、控制灯光、推敲色调的戏剧,既可以是各色风流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史诗大剧,又可以是发人深省充满人文拷问的独角戏。早年那些沉迷在那些在朋友师长间秘密流转的世界名片录像带剪接的时光中的感想与体会,那些对于恢弘的场景、大师般的气息、犹如神来之笔的光线、经典的色彩与格调的所有记忆与想象如今都被范勃在自己的画面中盘活。范勃的画是不该在光线平庸的画廊或美术馆被观看的,他的画应该在剧场中观看。他的画本就是剧场:当周围灯光熄灭,追光亮起的那一刻,那些被他蒙太奇般并置在自己画面中的“人物”们一瞬间从画面深处渐次而出……他们可能就是他曾经的师长和身边的朋友,甚至有些是在当今中国文化版图中举足轻重的大家。相比那张广为称颂的表现民国学者的宣传画式的名作,我更喜欢范勃那些表现人物的大画,其中的人物刻画早已超越了主题创作的教条模式,鲜活生动,还透着别有意味的诙谐,看似与人物随意组合的景物其实含有深意。这些画作以传统的油画形式高超地呈现出对当下中国文化现实的精妙评述。
我由衷地觉得,相对于那些借用文化符号和社会学图像脱颖而出的如今风光无限的当代艺术大腕们,在绘画上范勃却选择了最苦的一条道路,这更像是一条充满艰辛和欣喜的绘画的殉道之路,这样的选择只能是基于热爱与自信,并且这条路是一般人几乎无法完成的,这样的绘画探索对于技术和理念的双重要求苛刻到极致,既对作者驾驭绘画核心技术的能力有着极高的要求,又对于那种仅仅通过绘画性的所有精微细节才能借尸还魂的人文思考有着极高的期待。绝大部分尝试者会选择在中途放弃,要么成为灵肉分离的照相机,要么成为利用观念的时尚图像制造者。
我并不能现在就断言范勃的坚守已然成功,但是看到附着在他作品中每一划笔触里、每一根既不能少也不可多的线条上、每一片幻化无穷的颜色中的那些有着脉搏的鲜活跳动的情绪、思考、提问和幸福感,我知道他已是走在那条通向终点的路上了。成功是相对于别人的,而对于范勃自我的人生而言,那些路途中悲欣交集的体验,向着既定目标每走一步时内心的惊喜与赞叹,带给他的作为艺术家的存在感其实已经足够……
2011年11月27日
于意大利那不勒斯
作者:梁克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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