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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占岩
中国国家画院
方先生一直是我们这个年龄的人非常敬佩、敬重的一位先生,他实际上影响了我整个学画的过程。应该讲,他是影响了一代人。我在1976年、1979年跟周思聪老师、卢沉老师学画,他们也对方先生非常敬重,其实他们这代人之间互相的影响也很多。我们这些学生辈的,就是踩着他们的脚印过来的,尤其是方先生的好多画我都临摹过。最早的他那本《怎样画水墨人物画》,绿封面的,后来是《艳阳天》插图,这里边好多我都临摹过,还有《孔乙己》。其实我非常喜欢方先生的那套《孔乙己》(很可惜,这个原作遗失了),喜欢他的造型。那一代老先生有很高的文化素养,对文学作品的理解很有深度。作为插图,光有造型能力,光有技巧是不行的,需要对文化深层的理解。他能读到深层的,那种内涵的东西。所以他才能把一个人物刻画得那么入木三分。我觉得要塑造一个人物,实际上肯定有这个人对原作的理解。方先生后来画的一些大的画,尤其是西藏那批大画,还很有一种张力,有一种挺饱和的情绪。我是看了那一个系列,实在是敬佩这位老先生,一个是他的年龄段,到了那个年龄,还有那么旺盛的活力,情绪还那么饱和;再一个就是,他要付出相当大的体力,才能完成这一系列的作品。他担当着这么重的职务,忙于很多事务的应酬,还能把精力集中在绘画上,我觉得这个是很值得敬佩的。实际上我觉得一个人身体上的衰老是不可抗拒的,到了一定阶段会出现力不从心,身体的衰老和年龄的增加是一种自然规律。但我觉得实际上意识的衰老更可怕。有些真正有大才的,有一种执著的事业上追求的人,他的意识不是伴随着他的身体在衰老。我觉得有的人越老越接近艺术的本体,越老越有一种艺术创造的生命活力,因为他可以摆脱这点。从西方一些画家中也可以看出来。比如说毕加索,越老他的画越鲜活,感觉到有一种返老还童的、非常敏感的、饱和的情绪。他的作品里所透出来的一种语言,鲜活的东西、活力的东西、厚重的东西都有。但在中国,尤其是画国画的,确实有一大批人,未老先衰的,四五十岁,意识就陈旧了,感觉就没有了。这就是一个人的素质,他的综合实力,他内心中积存的能量。有些人是没有什么能量的,把表面东西抖搂完了就没有气了,感觉也没有了,迟钝了,情绪没有了。但方先生的画没有衰老的感觉,没有陈旧感,那种气实际很旺盛,情绪感觉很充沛,这是非常难得的,值得我们这一代人敬重和学习。你看像齐白石,越老越接近本体,越老画得越有味道,无所顾忌,他其实已经去掉了很多累赘。尤其是齐白石先生最晚年的作品,那确实好。黄宾虹也是,我在深圳美术馆看了黄宾虹晚年作品的展览,画的花鸟,还有一批没有盖图章的山水,就是他得了白内障之后,凭着直觉涂涂抹抹的那批东西,真好,那确实进入到一种画境,让我兴奋。其实我们这一代人中,有很多人都已经感觉陈旧了,缺少了对生活的一种敏感,这东西挺可怕的。从方先生身上,或者从他的艺术里焕发出的活力,那种激情的确是可以激励我们这代人。我估计可能对更年轻的这辈人,应该也是有触动的。
对中国画的理解,我写的一本书里面,谈了我个人的观点和体会。其实人物画难度很大,你说山水,你可以忘情于山水,寻求自然的境界,它是人在自然中游历的过程,体验的过程,感受自然的神韵,它还是在自然境界里头,去寻求画面的一种意境。花鸟画呢,也不是像说的那么轻松,但花鸟画确实是抒发性的,可以逸笔草草聊写胸中逸气,但也特别难,因为它来不得任何的做作和修饰,尤其是写意花鸟。写意花鸟更接近书法,是一种随心的状态、自由抒发的状态。但这样要达到一个高品位也非常非常难,必须要有一种敏感。逸笔草草不是说随意的,不是说稀里糊涂的,实际上是种敏感,只有在敏感当中放松,里面才有东西,才有内涵,是内在的东西,确实是要随意随心。人物画就由不得这么轻松,人物画现在确实面临着很多问题,一个人物画家要回避自己的时代根本不可能。跟当代生活、当代的人要有一种贴近,要有一种真切的体验,确实在情感上要有一种波动,这个我说不上关怀,关怀这个词是官方用语,起码要有一种人性的东西,要有情感的支撑。而且确实要贴近生活,要找到人与人之间息息相通的东西,你才能在情感上、在语言上有一种感觉,才能捕捉到一些东西。我觉得画画不是说你画了什么内容,画了什么题材,更大的意义在于你能画出什么,画出什么比画了什么更有意义。画出什么实际上是心动以后所生发出来的,你个人能感觉到,又把它固定下来,呈现出来。这肯定要和你的情感和你真切的体验有关联,所以人物画难度特大。
再一个就是在造型上,造型的感觉。每一个好的画家都有他造型上的特征。任何一个好的人物画家,不是在一个状物的状态,实际上是对形,他是怎么理解的,他的形里面就有那种东西。如果他觉得人性是丑陋的,他的形就有那方面的因素,如果觉得人生是荒诞的,肯定在他的形里头有这方面因素,如果你觉得人是善良的,生活是美好的,空气是清新的,造型里头最起码这种因素应该有,缺少了这个,造型本身就变得苍白。还有造型应该找到一种造型的语言、造型的结构。传统中国画就是线造型,我不知道过去那些人起稿不起稿,应该也起稿,那他起的稿子就是线,把好多复杂的东西提炼出来归纳起来成为线,线造型和线的表现跟它的笔墨语言是协调的。不画光影不画复杂的结构,单纯明练。苏联契斯恰库夫素描的方法,和他俄罗斯的油画语言也是协调的。西方的尤其是现代派的那些造型包括贝克曼、达库宁,包括意大利的几个画家,他们所有的语言是协调的,你看他那些手稿,他那种造型,跟他的语言是有对应的结合的关系。现在人物画的造型把稿起得越复杂,那个笔墨越不知道怎么画,这两者是相互冲突的,完全地直接描摹生活的原型肯定是没感觉的。中国画强调意象造型和意象思维,实际上意象思维是带有一种诗意化的。
还有一个因素被很多人忽略却特别重要,尤其是中国画,那就是传统的绘画忽略了形式的结构。西方是非常注重图式语言的结构,就是它的形式感,传统绘画的形式感也有这个构图那个构图,有一个套路,因为它有笔墨的特征,你去看传统的,有笔墨以后发展的一个轨迹,实际上更多人所强调的就是语言的特征,但是对形式的一种结构,人们忽略了,这一点太可惜了。你往前走去看一看,我因为刚去了敦煌,特受触动,那种画面铺天盖地的,天地人和融为一体的那种境界,多有表现性。你再看那汉画像砖,它有一种画面的,打散了空间的,在平面里头建立起来的一种结构。就是形式语言的结构,有大有小,有穿插,天上也有东西,太阳里头有三足乌,月亮里头也有。我现在去看那些东西,试图在这里头去找到一种能够打破常规的东西,我觉得就是画面的形式结构,形式的特征,我们可以把前面的两块统领起来,融进你的画境里。这时候的三位一体如果建立起来,才会是一个出色的画面。光是在一个环节上,其实就一个环节要做到位也很难,但是单一个环节上做到是不够的。确实有些人,造型感觉非常好,但是笔墨语言跟不上。作为一种语言,笔墨本身是非常重要的,它本身就有当代的意义,有美学的价值。中国画赋予了笔墨语言太多东西,往往就不能和人的内心对应起来,语言的建立应该从这一点上寻求可能,找到和自己的内心、和自己的知识结构、和自己的情感能够沟通的东西。这种语言,就不是为了装腔作势,不是为了达到一个时尚的标准,而是为了更贴近内心。这些因素实际上在方先生的画里面都能够感觉得到。所以我觉得这位老先生是睿智的,是值得敬佩的。
实际上,变有一种动因,变是情动形移的过程。就是说,你情绪变了,你的感知方式变了,你所受的触动,你所接触的生活,给了你一种感觉,你的这种兴奋要找到一种语言去表述它的时候,情动才能形移,不是为了变形而变形,要有一种触动。方先生去过的甘南我也去过几次,青海和甘肃交界的地方,青海到西宁然后到玉树、塔尔寺,那边那一块我都去过,塔尔寺、拉布伦寺,在甘南,阿坝那一片,我到了甘南和青海,确实有一种兴奋。那种兴奋我觉得是空气的感觉都不一样,天空也不一样,特别蓝。水的流淌和草原的那种神奇,人的那种带有宗教感的粗犷,确实会让你兴奋。但是我觉得如何去捕捉一种东西,每个人不一样的。我觉得我去了以后,我开始更多地被藏民的形象服饰所吸引,更多的是眼球看到的东西,直观的东西。因为在城市里头你已经麻木了,到了自然当中,尤其是到了青海甘南那一块,会让你兴奋不已,会有一种让你想画画的冲动。但是我觉得这一点还是在表面上的。我画了一些藏民,只是一些形象,只是作为一种尝试,作为语言的尝试,在造型上和笔墨方式上,找一些感觉,是一种积累性的、尝试性的。我觉得应该找到一种你的个人的感动。这种感动我觉得任何人去了都会感动,都会兴奋。但后来我觉得,在拉布伦寺,你离近了就会被藏民的形象、那种粗、那种沉重感、那种服饰等东西打动。我觉得距离也是个因素,有时离近了,吸引你的是眼球,有时候离远了你内心就多了一种体验。那时候我跑到另外一个高处再看拉布伦寺的时候,有的人在转金桶,有的人在五体投地地趴下、起来,有时一群牦牛进来了,一会有群人穿插过来了,远处有念经的。那时候我觉得离远了再看拉布伦寺,就感觉有些荒诞,就有点像布鲁盖尔那种荒诞,那种人群的穿插、组合,我觉得挺好玩。一会儿这儿趴下了,那边又起来了,一会儿一群人在转了,没完没了地。周围的河在流淌着,天空有云在漂浮着,远处有牦牛有藏獒。实际上你离远了你确实感觉到荒诞。还有一种感觉,藏民是有信仰的人,我在接触他们的时候,那些人内心是有宗教性的,心里头是有佛性的,干净。那种眼神里头都是直愣愣的,不躲闪的,不像都市里的人的眼球都是特灵敏的,眼花缭乱的。那些人要看一个东西,连头带眼带脖子带身子,有时就直接转过去了,都是直的。所以那些人的心态跟都市人是不一样的。我感觉到那些人身上,心底是圣洁的,是有佛性的。这种人的造型和前面的荒诞和粗犷是不一样的。这种感觉只有你体验到,你才能画出来。我觉得表面化地画一些藏民,你的情绪实际上是没有介入,你的情绪是麻木的,光画一个那样的照片,画一个普通藏民的形象,可能也能画得生动,可能也有绘画的感觉在里面,但这里头没有传递跟你的情感跟你的体验相关的东西。方先生那一组西藏的作品,他动过心,动过情,而且他投入到一种创作的状态。其实方先生的画是表现性的,不是叙事的,通过那种人的组合,通过那种情绪,通过笔墨的那种厚重,传递他对藏民的一种理解,这种理解不是浅层的,不是直观再现式的。一个有艺术素养的人实际上是有感觉的人,这种感觉是依据情绪调动起来,跟生活有碰撞也有升发的,你没有升发,光是积累,光是直观再现,那绘画就失去了它绘画的意义。
(赵晨采访并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作者:赵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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