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赏苏高礼的速写和素描，使我动心的是在这些作品中，让人感受到的是一片平实而真诚的心地，从中嗅不到丝毫精神贵族的味道。这样说，并不想贬低“精神贵族”。不论是古典的或现代的“精神贵族”们，起码在精神上还不算太贫困。比起那些为瞄准市场而生产的装腔作势的产品来说，“精神贵族的味道”，就显得纯洁和高尚多了。他们那种为保持“高贵血统”而虔诚追求艺术理想的孤傲精神，我以为也可以包括在人类应予珍视的精神财富的范围之内。

　　但是，苏高礼的艺术与上面两种都不同。在他的画里，人们可以看到他把自己视作一个平常人，他确是一个平常的人。但在艺术家的作品中能自然地流露出这样一种真诚的自我感觉，却是难能可贵、很不平常的;他画画忘我，由于忘我而作画时不顾及成败，由于不顾及成败而落笔自信又放松，由此常有神品出现。有时即使有细节的不周，也让人觉得是顺天然、不矫饰;看苏高礼的画，往往看不见他的技艺，尽管他为了技艺下过功夫(顺便提一下：他的素描教学，受到美院许多师生的赞赏)，只是他的技艺都融化到形象中了。苏高礼的画风，自然、朴素，这正是他作品的美学价值之所在。

　　最近在画画的“业内人士”间，常听到一个带褒意的词——“直接性”。我想，用画笔直抒胸臆本是绘画的基本要求，可能由于画画成为谋生的一种技能和手段，而胸臆贫乏，就只能展示手段，养成一种职业病，以致表现中的直接性就成为值得称道的东西了。可惜现在这个词多用在褒奖那些暴露隐私的作品上，似乎是这方面越“大胆”就越具有“直接性”，于是出现一种实际上与直接性毫不相干的、装腔作势的“直接性”。其实，苏高礼的画是很具直接性的，他的画没有学院腔，没有职业病。尤其可贵的是，他所直接抒写的是一种善良、宽厚的情怀，语言自然、朴素。

　　为什么自然、朴素是一种美?如同华丽(不是矫情)、精致(不是繁琐)也是一种美一样，它们都是在人类的生存实践中被肯定的、丰富多彩的、优质人性的一种表现。华丽、精致这种人性特征，历史上曾与显示财富和权力的社会心理相结合，在封建贵族时代被发展到极致。而现代社会珍视人性的本真情态，欣赏不被社会所扭曲的人性的自由发展，于是自然、朴素就越来越成为一种被人们看重的审美理想。

　　这本画册，收集了苏高礼从十几岁上美院附中一直到老年的作品，从中我们看到他走过的艺术道路，看到影响他艺术形成的各种文化因素。我想，苏高礼的家庭、儿时的农村生活、个人气质等等对他来说都是重要的。没有这些，苏高礼的艺术，可能就缺少某种早期性格形成时就铸成的特点。但是，上个世纪50年代以来，我国美术教育注重培养学生与人民群众的情感这一传统，我以为对苏高礼的成长，也具有不容忽视的意义。那时，每年都有下乡下厂的实习课，为房东挑水、扫院子，学会尊重普通劳动者、关心百姓疾苦等等成为教学要求。这是我们艺术教育的好传统。得益于这个传统的绝不仅是苏高礼。现在半个世纪过去了，社会生活已发生巨大变化，为了中国美术教育的健康发展，我们应该找到这一传统在当代的新的形态。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杜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