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乃壮先生是位不求浮名、忠诚于艺术创造的人。他是以其画作的独特样式与深邃的文化内蕴斐声艺林的。他的画，笔墨雄飞、色彩浓亮而不失儒雅与和谐。乃壮先生的画，无论从文化研究角度还是从审美欣赏角度品评，抑或从技法方面分析研究，都是不可漠视和忽略的。在我看来，自1840年以来的中国画坛，仅从艺术样式必须具有创造性这一角度考察，我们也应当相信，乃壮先生画作呈示出的审美意蕴与样式风格，都无疑是历史文化合逻辑发展结出的必然之果。这是因为，乃壮先生在他的画作中，不仅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融汇中西绘画文化于一体的最佳形式语言，而且，重要的是，那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的艺术语言，是可以作为人们精神心理的文化符号而以情感沟通的方式在社会公众心灵中传播的。

　　一、　　乃壮先生学贯中西，知识渊博。他早年致力于西洋油画研究，嗣后，又在清华大学建筑系长期教授过西方美术史。目前，保存下来仅有的几幅青年时代他所画的油画写生和创作，还常令画坛的熟人叹为观止。现在，如果你与他聊天，他也偶尔会向你如数家珍般地道出从古希腊到当代的西方艺术巨匠们的创作流衍和风格特征的变迁。如果打一个不太适当的比喻：乃壮先生青年时代是吃西餐长大的。他对“西餐”有一个好胃口并且有着极强的消化能力。在我看来，对于一个当代的中国画家来说，这一点似乎相当重要。因为，不仅由于当代中国社会已经进入逐渐以开放的胸怀走向世界的时代，而且还由于中国古典绘画形态尽管有着独特的优长，但毕竟这种古老的绘画样式如果不汲取新的生命资源，便无法适应当今高速发展的科技文明给予人的心理撞击。

　　这就是说，当全世界的人们经历了一个多世纪工业革命浪潮的洗礼，又在兴奋、迷惑之中承受着信息时代各种各样的心理撞击之时，做为一个炎黄子孙，不仅要有一个面向世界、走向未来的胸怀，而且，还应当时刻想着要以我们五千年文明的文化积累为世界文明作出贡献。然而，这一切，却又确实需要当代的有识之士，首先放眼世界、然后才能胸怀祖国。换言之，1840。年以后，西方的坚船利炮打开了积贫积弱的中国的大门，从严复和康有为开始，我国的先觉们已经看到了要想使国家富强，必须向国外先进的科学文化学习。于是，在绘学思想上，引进西方写实的具有理想主义、浪漫主义、英雄主义气息的画法样式，便成为时代的主流思潮。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无论是时代选择了王乃壮，还是年青时代的王乃壮有意识地追随时代的大潮，他步入画坛之时，先以西画立身，这对他此后的艺术风格的形成无疑意义重大。因为，只有如此，他才有可能去参与那需要几代人才能完成的中国画的改良工作。并且，值得注意的是，自本世纪初到中叶，岭南陈树人、高剑父，齐白石、黄宾虹，徐悲鸿与林风眠等前辈大师从不同角度对中国传统绘画样式进行改良以来，经过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流程之后，传统的中国画样式，无疑需要有人去进行更为重大的技术性上的突破，而王乃壮先生的先天秉赋与后天努力以及各种客观上造就的一切有利条件，都使他有可能承担起这历史的重托或曰是天赋的使命。

　　王乃壮祖藉渐江杭州，少年时代生活在近代中国工业革命的摇蓝上海，他出生在一个世代书香门第的家庭，从小受到过良好的传统文化教养，以后，走上艺徒之路，又先后从师刘海粟、徐悲鸿、吴作人与李苦禅等先生，所以仅从他艺术风格形成的历史渊源上看，我们也可以感到，做为一个艺术家，他有着许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艺术生命上的良好铺垫。更何况，他本是一个天性聪明活络且惯于以刻苦用功为乐事的人。

　　二、　　王乃壮先生长期工作于清华大学。如果不仅仅把眼光截止于本世纪50。年代以后这所科技文化的高等学府，我们就会想到，这所大学也曾是人文艺术学科的圣殿。在这里，朱自清先生写下了划时代的名篇《荷塘月色》，在这篇文章中，朱自清表达了新文化运动之后我国知识份子向往光明、清新的新生活而又不知如何去追求这种生活的寂寞心态。在这里，闻一多先生站在向黑暗社会冲击并为争取民主奋斗的民众之中，呼喊出了永远不会令人忘怀的“爆一声中国”的诗句。所以，可以说，在这所学府中，必定会寄存近代以来知识份子的爱国火种，寄托近现代以来爱国知识份子的希望。于是，当我们分析研究王乃壮先生绘画风格样式的成因之时，我们就不能不把他的风格样式与这所学校联系起来进行整体思考。

　　近现代以来，世界各先进国家科技文化的高速发展，拓展了人们对外在世界的理解和认识，世界上科学技术的最新研究成果，譬如说，爱因斯坦对广义相对论理论的建构以及他依据牛顿、惠更斯的光学理论建构的波粒二象学说理论等等，都必然会使人们既便仅仅是出于科学哲学思维方面的需要，也会使人们逐渐具备整合多媒信息的能力，并由此而改变人们的生存意识乃至对美的追求与向往，于是，仅从视觉角度而言，人们也需要艺术作品中所内蕴的能指内涵具有多元取向，具有跨越时空表现外物运动规律的内涵，于是，如何汲取由近现代科技文明引发而生成的诸如毕卡索、波洛克、埃舍尔等现代派艺术大师的优良成果，也就成为每一位意欲赋予自己作品以时代品格的艺术家的当务之丞。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认为长期生活、工作于清华大学这一高科技信息密集场所的王乃壮先生，他的独特的艺术风格的形成，是有其必然的内在因果逻辑关联的。

　　这就是说，清华大学作为有着优良文化传统的一所高等学府，一在社科人文领域，历史上曾经出现过朱自清、闻一多这样的大师，二在高科技方面，清华大学又是我国与世界先进民族文化沟通的津梁，所以，仅从艺术学科角度看：这所学苑嗣后又出现了若梁思成这样的了不起的文化大师，也是顺理成章之事。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说，这所学府都应该是培养当代文化先锋的摇蓝，或者说是养育带领我们步入21世纪的学术带头人的家乡。

　　总之，当我们回顾了王乃壮先生艺术风格样式成因的外部条件以后，我们也应当想见，乃壮先生毕竟是一位出色的艺术家，所以，通过展示在面前的这本画集中的画作，我们还可以看到，乃壮先生无疑又是以心灵感悟的方式，去把握时代的脉博，让自己的心灵遨游于时代文化发展的大潮，并以此为立足点，为社会提供美的艺术图象的。面对着他的画作，譬如《俯仰尘埃》，你能感到艺术家是以跨越时空的方式，将那山川流云重新整合成具有宇宙、自然本色属性的图象。画幅中，那流走飞动的“点”、“线”、“画”、“色”、“相”，能让你的心灵升华入一种博大、开朗、雄强的境界，让你在感受到艺术美的同时，得到智慧的启迪与高扬。再譬如《法相庄严》这幅画，那绚丽的色彩，那深邃的画中意境，能让你感到画幅中隐涵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奥妙，内蕴着一种实有而莫名的神奇，引发出你探索物质本原真谛的潜在心理愿望。这就是乃壮先生画作的文化价值所在。他在自己的画作中融汇了中西文化的优长，却又能清醒地把握住中华古典文化的命脉与文化生命中的精华。

　　三、　　乃壮先生近一、二十年以来，一直在致力于中华古典绘画样式的改良与独创。他之所以如此，缘由有二：一是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信息工业革命所带来的人们观念上的变革。事实上与中国古典文化思想，譬如先秦哲人对自然宇宙本体乃至人本体的考察思辨有着某种有条件的亲切的吻合;二是他已然已经看到，在高科技时代到来之时，物质文明的高速发展相应地也会带来人文精神的失落并予现代人以心理上的某种惶吓。

　　于是，他努力在画作形貌上，使之在造型、章法、色彩以及主题意境上贴近现代人的审美追求与心理向往，赋与他的画作以新型的文化品格。经过长期的潜心研究与探索，他终于找到了一种十分奇特而又意味深邃的技法样式。至少，他所探寻到的这种样式，在质量感上，不再是传统给画固有的虽可以风骨凛然、虽可以气韵夺魂迷魄，但多少有些视感单薄了。这就是说，通过展示在面前的这本画册中的画作，我们终于可以看到乃壮先生以拓展传统绘画技法语言的方式，使他的画作可以与西洋油画所特有的那种色彩力量、形成力量争辉、抗雄了。《暗香凝素》这幅画，色彩明度响亮而和谐，色相上既有写生色彩学原理的有机借鉴，又不失主观理性的智慧生发，在空间处理上，他引伸了传统绘画的表现手法，借助了传统绘画特有的工具材料，使画面呈示出西洋油画无法表达出的肌理效果，给人以隽永的、醇厚的审美感受。并且，重要的是，《暗香凝素》这幅画，在精神品格方面仍然是以中国古典美学特有的审美理想为其内部支撑，反映出中国古典美学所特为崇尚的“以形写神”、“迁想妙得”、“骨法用笔”以及创作过程中所追求的“解衣盘礴”、“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等等特征，这就使得他的画作，归根结蒂，仍然是一个有文化修养的中国人的心灵的外化。

　　于是，在乃壮先生的画幅中，我们就会看到，他的画作有中国儒家学者一以贯之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精神追求与表达，也可以看到，他的画作，呈示了道、释学家玄深博大胸怀指令下的对生命自由本体的渲泄与直抒。可以说，乃壮先生在其画作中，是将古今中外一切优秀的绘画文化遗产，凝聚成了他那特有的艺术风貌，使之感人肺腑，使之令人陶醉于那美的享受，使之让人们的心灵能够飞腾于那浪漫的而又具有理想主义色彩的新天地。于是，我们也就有了充足的理由认为，王乃壮先生画作的风格样式，可以毫不夸张、可以当之无愧地被称之为具有超前意识、具有时代气息的“王家样”的。

　　总之，王乃壮先生是位心胸开广、爽豪之人，他好学敏思，勤奋刻苦，他早年曾从师过的几位艺术大师，指导他踏上了一条笔墨当随时代之路，嗣后，他又在我国科技文化的最高学府中，经历了本世纪以来的最新科技人文思潮的洗礼、磨厉与冲撞，使他能够站在较高的文化层次上，跨学科地，以多维而系统的运筹思维心理的方式，自觉地驾驭了自己的艺术道路。所以，可以说，乃壮先生艺术风格样式的形成，是绝非偶然的。它确实应当是在20世纪到21世纪之交的当代中国的文化演进中所结出的必然之果。我们应当为此而庆幸。质言之：我们的时代，在绘画文化方面，似乎确实需要有王乃壮先生所探索、所出创造出的属于他自己，同时也属于我们全民族的这一风格样式呈示在我们面前，以使我们能够把它做为一个艺术发展中的逻辑支点，站在其上，去瞻望那未来世纪的艺术大厦。

　　绘画艺术，是以视觉形象与人们的心灵直接进行直觉对话与沟通的。故尔，本文不宜对乃壮先生的画作逐一进行具体的解说，好在乃壮先生的画作，在清华大学出版社的鼎力协助下，现在就摆在我们面前，相信这本画册，一定会引发我们的研究兴趣，给予我们新的审美享受，使我们的心灵与智慧，从此中得以新的生发。

　　是为序。时在1995年仲春，于北京东华门。

作者：傅京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