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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了四十多年新闻工作,认识的人不少,但挚友无多,画家刘振夏是挚友中特殊的一位。他是我二十七年前采访时结识的,因为不住在同一座城市,见面机会不多,但总能彼此关注,相互牵挂。刘振夏的社会地位,几十年中变化不小,在他生活的那个城市,市一级的“四套班子”中,尽管他是副职,但也是榜上有名的。可我就是无法把他与“官”联系起来。在我眼里,和二十七年前一样,他依然只是一位画家,而且是一个明明可以发财却安贫若素的穷画家,一个傻画画的。这也许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过于轻漫,不懂规矩;也许要怪他自己太无“当官”的架势,令人“肃然”不起来。
我对刘振夏,“肃然”办不到,“起敬”倒是一开始相识就有了的。他是一位值得敬重的朋友。
我是先见其画而后识其人的,机会纯属偶然。20世纪70年代末,我是上海电视台《文化生活》的栏目编辑。因为要介绍桃花坞年画,于是到了苏州。那天在拙政园拍完外景,准备回住地休息,等车时,颇觉无聊,便走进了园内一个画展。画展规模不大,原来只想作泛泛浏览,随时准备等车子一来就走人的。就在这漫不经心浏览时,忽然觉得眼前一亮,我竟被一幅水墨肖像深深吸引了,这分明是一件不期而遇的精品,我不禁在画前徘徊起来。此时,车子已到门前,我却仍在流连忘返。应该据实交代,我对绘画,至今外行,但画界确有朋友说我“眼睛很凶”。我想,这大概是职业使然。因为工作关系,认识不少画家,拾得些许牙慧,当然也得便看了不少作品,心里便慢慢有了点比较,有了衡判优劣的主观尺度,这该是每个喜好读画的人都会有的。这与烟鬼一闻烟雾即晓得是什么品牌,酒徒一嗅酒香便知道出自何处酒坊,应该是一个道理,遑称“眼光”,更难说其“准”。但我得承认,在画展中,能让我一见倾心、过目难忘的作品,实在不多。我连忙凑近细看作品标签——“作者:刘振夏”。这样出色的作品,如此陌生的名姓,竟不知是何方神圣。
我在电视栏目中介绍画家,私下有个不成文的宗旨:少作“锦上添花”,多行“雪中送炭”。因为声名远播的名家,份量本来就重,露脸的机会也多,多一个或少一个节目“吹捧”,是无关紧要的。而那些颇具成就和才华却无名无路的小辈,电视的推荐,往往会为他们的事业发展,帮上一点小忙。再说,画坛里如果翻来覆去总是那么几个熟面孔,岂不过于寂寞,太过无趣?
于是,我设法找到了刘振夏。
这是一个不修边幅的年轻人。印象中,他总是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随身背一套颇为土气的作画行头。那是一个硕大的深色粗布口袋,里面装的除了文房诸宝,更引人注目的是一块自制的画板。这个画板,其实就是三块三夹板,之间用布黏连起来。作画时,三块板一打开,连接处用铁质的夹子一夹,就成了一块大的画板了。把画板往椅子上或墙头一靠,就是一个画架。刘振夏就这么成年累月背着它,晃里晃荡地,近走水乡,远去边陲,居然画出了那么多神形兼备、性格鲜明的水墨肖像来。有人说,他那一身打扮,很像是做劣质毛笔生意的笔贩子,我倒觉得更像是烧香拜庙的“香客”。他身背硕大的“香袋”,长途跋涉去顶礼膜拜他心中的艺术之神,营造一方他所追寻的艺术净土,他是一个宗教精神十足的苦行者。
他和我所认识的有的画家朋友,显然极不相同。我的那些朋友,才情横溢,胸中自有千峰万壑,笔下不缺彩墨意趣。他们当年修炼丹青时自然是辛苦异常的,但此刻已无需再经受日晒雨淋。画室精妙,蕉影临窗,于绕梁之乐声中,凝神运气,红袖添香,潇洒挥毫,恣意泼墨,闲庭信步间,佳作天成。我当然也欣赏他们美的创造,能做到作画即消遣,那自然是一种难得的本事,难为的境界。刘振夏也是专攻国画的,他的笔墨功力,自有公论,无需我辈妄加评说,但他却无缘消受寄闲适于丹青的福份。因为他偏偏选中水墨肖像作为自己艺术的切入口。他的创作对象永远在茫茫的人海之中,他必须踏破铁鞋去寻觅,去捕捉,去摹写,去创造,永远风尘仆仆,永远灰头土脸,劳心而又劳力。
我决定为刘振夏拍一部电视片。因为他画的是肖像,我想把镜头对着他的模特来记录他的创作生活,为此,跟随他跑了不少地方。言语不多的刘振夏,一到达他写生作画的生活基地,周围马上就会热闹起来。老老少少都叫他刘老师,你呼我应,似有说不尽的话题,亲热异常,这显然并非一日之功所能得到的人缘。许多专家称赞刘的水墨肖像画得深刻,而深刻是要以相知为前提的,没有好的人缘,没有对生活原型足够的理解,肖像要画出内涵,画出深刻,是绝难办得到的。王羲之主张“意在笔先,然后作字”,刘振夏的工夫首先是用在画作之外的,他极端重视提笔之前的“炼意”。
他从生活中挑选肖像模特,通常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待选定之后,又要经历一个几乎同样漫长的深入熟悉的过程。而临场写生,相对来说,时间倒并不是太长的,仿佛只是把提笔之前的两个过程以及自己的体验,通过画笔,在宣纸上作一次如实的记录而已。他几乎从不在宣纸上用铅笔或炭条打草稿,面对模特,通常只是用指甲在纸上拉出几道线痕,为人体部位和画作的构图作一番大的布局。然后边看边画,或凝神观察,或一路挥洒,把人物的表情、形态,特别是精气神,迅速捕捉下来,定格在纸上。这的确需要极为深厚的形准和造型功力的。
面对面的写生告一段落后,便进入一个更长的后期创作。人物的体态、背景、笔意的呼应和墨韵趣味的追求等等,都是他后期磨洋工磨出来的。这“磨”的过程,或数月,或年把,画一个人竟比女人生个孩子还艰难,真亏他有这份耐心。“非人磨墨墨磨人”,没有全心身的追求,没有信徒般的虔诚,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够像他这样,历经几十年的执著与坚持,而无怨无悔的。
1981年,刘振夏和他的作品,曾在全国美术界有过一轮不小的轰动。先是苏州为他开个人画展,紧接着是上海电视台对刘振夏其人其画的专题介绍,由此引发了一阵紧锣密鼓的连锁反应:上海中国画院特邀他到上海举办观摩展;诸多重量级的画坛名家对他的作品赞许有加;《江苏画刊》以多页篇幅对他作重点推荐;不久他的画册隆重出版……声势之大,宣传密度之高,按今天的眼光,大概没人会怀疑这不是一次刻意的人为炒作。然而,它确实又并非炒作,其一,当时的社会环境,尚无炒作之风;其二,刚从“牛棚”出来的刘振夏,无权无钱,清贫如洗,甚至连纸张颜料都要省着用,他哪来的自我炒作的经济实力?那一轮的轰动,纯然是因为他作品本身焕发的魅力。
这一红火的局面,对刘振夏事业的发展,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万金难求的良机。可惜他自己竟全无把握这个机遇的意思。就在江苏省美术馆与他签好协议,正准备为他在南京举办一个高规格的个人画展时,刘振夏却中止了协议,实行干净彻底的“大隐退”,坚持“不展、不卖、不送、不发表”的态度。从那以后直到现今,整整二十多年,人们未能见到他一幅作品。对此,我当时是大不以为然的,而他却自己保持着深思熟虑后的轻松,他曾对我说:“就这么几幅东西,展来展去,纯属同义反复,有什么意思呢?”
他显然仍在拼搏,尽管我跟许多人一样未能见到他的新作,但我看到他画桌上的衬纸,依然水墨淋漓;我看到他画室大块的墙面上,总是墨迹斑斑,我知道这就是他的脚印,他的跋涉,他正在不倦地追求着不再是“同义反复”的新境界。
这是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各种诱惑无所不在,只要看看眼前这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你就不难体会刘振夏几十年拚搏的不易,坚持的可贵。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处人、处事和处世的原则与方式,你可以不理解、不赞成他的某些做法,然而你绝对无法不赞成他的精神。
坚持一幅画不外流,就必须坚持一份清贫,舍弃几多享受,宁穷而处高。
坚持不以绘画作品作私欲的敲门砖,就是为了坚持一份正直、尊严与清高。不清高是容易流俗的,而人格的流俗势必导致作品的流俗。
而这些坚持,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奉献一个他的、完整的人物与肖像画的艺术长廊,展示一个完整无缺的刘振夏的丹青世界。
他说:中国的水墨人物,至今仍是一个并不繁荣的艺术园地,需要多少代人去辛勤开拓。如果自己几十年的探索能给当代的同行和未来的艺术家,提供一份参考、些许经验,我的所有辛苦都是值得的。
几十年的奋进与坚持,别人做不到的,刘振夏做到了。作为朋友,我当然为他高兴,虽然我知道,在他的种种坚持背后,曾经有过怎样的牺牲。在此,我还要特别向他的夫人邵瑞宝和他的女儿刘乡、刘耘致敬,她们的理解、牺牲和支持,成就了刘振夏。刘振夏到底是有福的!
刘振夏的新的绘画作品尚未揭开面纱,而提前展示在我们面前的是这部他倾注了许多心血的《情画未了》。这是一部画家的自述,一个画家的人生故事和他的心路经历。这是一部内容丰富、可读性很强的真诚之作。
我与振夏交往多年,竟不知他的人生有如此曲折,如此精彩。
在这部书里,画家坦坦荡荡把自己和盘托出。内中有对身世的娓娓讲述,有对恋情的深情忆念,有对十年恶梦惊悚再现,也有对自己被称为“画坛奇人”、“姑苏一怪”的种种剖白。有笑有泪,敢爱敢恨,一如他的水墨画作,在平实中显激情,在淡雅中求深意。令人捧读则不忍离手,掩卷则百感交集。喜欢刘振夏绘画的人,读懂这部书,有助于读懂他的艺术世界;未曾看过刘振夏画作的读者,定会因为这部书而对他的绘画充满神往和期待。
感谢振夏给我机会,让我有幸先期阅读他的书稿。
我和读者们一样,期待着他的丹青新作,久违了的刘振夏的绘画天地。(作者为原上海电视台纪录片编辑室主编、著名编导)
2005年8月14日
作者:章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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