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艺术=KU：您参加了本次“再写生·共写意”的展览，您怎么看本次的展览主题？

　　王铁牛=W：无论如何创新，何种风格，我觉得艺术的最高追求是能够感染人，能够打动人的心灵，这才是判定艺术作品的一个最主要的标准，艺术的发展需要创新和标新立异，但一定要在艺术造型规律的范围内，不是靠突发奇想的“创新”。艺术上真正意义的创新是非常不容易的。每个画家是通过不同的意来表现自己的想法，这和他对绘画的把握，他所长期形成的语言风格、他的性格与经历是息息相关的，这个东西是自然形成的。没有必要整天把创新挂在嘴边上，踏踏实实画好画更重要，画得好才是硬道理。

　　写意是中国绘画中的一个概念，但我认为从广义上来讲，从绘画诞生一日起，在绘画中就包含了“写意”的因素。依据客观的对象或是对自然的模仿是属于写实性的，而当艺术家作为绘画的主体，在绘画过程中溶入了他个人基于对表现对象的认识和如何通过绘画去表现，这里面客观上就已经有了“写意”的成分了。西洋绘画发展到十九世纪已经高度成熟，从材料、表达方式上已经形成了油画本体的语言，也可以理解为这就是油画的“意”，这种“意”不是中国画的“意”，也不是其他的意，是专属于油画的“意”。

　　属于油画的“意”，一定是通过造型、色彩、构图还有材料语言表达出来的。无论怎么变，都围绕着这四大要素，离开这四大要素，和油画就没什么关系了。离开了油画的基本属性与表现规律去谈“意”是毫无意义的。“写意”不是简单的中西合璧、中西结合，不要把它简单化、概念化。“写”强调的是绘画的书写性和笔触的生动性，也包含着对形与色的概括的表达。“意”则是从复杂的客观物象中抽取和提炼出来的有明确指向的情感和有价值的思考。从而赋予了绘画的审美意义。艺术需要真情和诚实的劳动，我父亲在世时就经常教导我一句话：老实学问，真情文章。做学问要老老实实踏踏实实，做艺术、写文章要用真情。只有真情的东西才能感染人、打动人，而不是哗众取宠。

　　KU：您是从列宾美院学成归来的，在西方写实油画的纯正趣味与基本规律上应该是非常纯粹与严谨的，在学术态度上也是非常冷静的。

　　W：油画在西方历史悠久，传入到中国不过百年，作为一个外来画种在中国发展很快，但毕竟不是本身的艺术传统，这里必然要有一个与中国文化，中国审美如何融合的问题。有人提出“中国式油画”，作为一种愿景可以理解，但并不准确，我们能够做到和西方油画一刀两断吗？所以如何去拿捏这个尺度，实际上恰恰是“再写生·共写意”这个展览的意义所在。

　　对于油画的“写意性”，我的观点是不能够脱离油画本体的审美规律。我毕竟是在俄罗斯求学回来，在这方面可能会谨慎一些，从我的画中也能看出油画传统趣味的痕迹重一些。我无论怎么变，都不是说主观求变，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风格形成过程，从认识到实践，艺术的发展是一个非常自然渐进的过程，而不是依据谁的意志刻意的想如何如何。

　　KU：但也有人认为不同的艺术传统来自于不同的人种、气候、文化与生活环境，这也是不同地域艺术性格上不同的原因所在。例如苏派的高级灰可能就与俄罗斯深沉旷远的气候有关，放到中国可能就不适宜了。

　　W：这种说法只对了一半。俄罗斯的绘画当然是反映的俄罗斯大自然的色调，很美的高级灰。中国相对来说颜色要清丽一些。因为气侯、地域、环境、色彩构成是不一样的。但是它背后的规律是相通的，色彩规律是不能违背的。俄国的艺术家是很好的运用艺术的规律表达了俄罗斯的情怀，中国有着不同的色彩区域，你完全可以在这些色彩区域里面依照绘画的色彩规律，画出非常美好的画面。我到西班牙去，那又完全是另外一种色调，但也非常非常美。

　　出国留学不能仅停留在学习表面的一招一式上，包括学习色彩，只能从色彩规律的角度去认识色彩，不能只把表面的把那几块颜色学来了。绘画的路很漫长有时也会很辛苦，不能出于想另辟捷径和投机取巧的心理寻找油画的出路，油画最核心的规律是绕不开的。

　　当然，色彩、造型、绘画语言等等这些东西最终的表达是围绕着一个“情”字，最终目的还是通过绘画表现一种情怀，就像我们读李白、杜甫的诗，让我们几百年，一千年以后的人读到还能有身临其境的感觉，还能被打动，这种经典性就是因为里面有一个“情”字。

　　KU：现在好像大家对写生又重新开始重视起来了，您怎么看这个现象？

　　W：非常好。这非常益于改变我们国内油画创作中，特别是前一段时期过度依赖照片的倾向，我们提倡在油画这种创作实践中更多地运用写生的手段是健康的明智的，也会净化油画界的学术空气，因为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把画细画像作为全国美展入选获奖的一个标准，显然是一个误区。最近几年大家对写生的越来越看重就是对绘画过度照片化、图片化的一种反思。大家认识到直接来自于生活与自然的这种鲜活的东西是更为可贵的，是艺术家应该坚持的，而且在过度照片化的背后有很多的投机性。有些画家急功近利，还想达到某种效果，能力又不够，不得不借助照片，通过写生或通过照片获取的形象，骗不过内行人的眼睛的。遗憾的是当下很多年轻画家依然热衷于画照片加观念，似乎是从中尝到了甜头，只觉得效果出的快，又能获得参展的机会，我认为这样下去没有任何出路，因为与真正的绘画艺术风马牛不相及。我们可以看看历史上那么多大师，哪一张经典作品能和照片相提并论？而我们现在的油画展览里面充斥着照片化的倾向。更有甚者直接将图像喷到画布上，然后描一描，这是一种不道德的欺骗，这就跟地沟油，假化肥同出一辙，绘画中的“打假”就应该打掉这些东西。

　　最近几年我一直都在提倡写生。甚至曾经幻想建立中国的写生画派。写生的过程是非常快乐的，非常激动的，非常幸福的沉浸在人和自然的交流之中，艺术家应该体验到这样一种心境和心态，这是最开心的。尽管写生有时候很艰苦，在烈日下，在风中，在寒冷中，但苦中有乐，艺术家要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热爱一切美好的东西，这是一个做艺术家的一个最基本的素质。如果说对生活很漠然，对自然很麻木，那趁早改行。

　　陈丹青有句话我非常赞同，他说喜不喜欢画写生，关乎到你这个画家热不热爱绘画的问题。你要说热爱绘画，那一定是热爱写生，不爱写生怎么说明你热爱绘画呢？这是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写生画的好坏才是评价一个画家水准高低的最重要的标准，有些画家就只能画照片，不会画写生，但真正好的创作还是来自于写生。

　　KU：梅利尼科夫是您在列宾美院的导师。您在列宾美院学到的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

　　W：很概括的说，首先是从审美的格调上，让我领悟到对艺术的追求要有一个非常高的审美格调。作为一名中国的油画家，应该有一个很系统的对西方绘画的学习过程。我们不可想象在美国突然冒出来一个大书法家，一个大国画家，反过来，一个对西方文化一无所知甚至极为幼稚的中国油画家，突然变成油画大师了，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我是一个现实主义的艺术家，我是推崇真、善、美的。很多画家可以不从这个角度讲，他讲的另外一套东西和我是不相关的，我们不会交叉，很难交叉，甚至可以越走越远。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但是我是一个遵循这样一种艺术理念的画家，我们没有谁想去丑化生活，丑化自然，作为一个中国人，中国的油画家，我们天生拥有属于自己的中国式的情感和文化属性，中国人画好油画要比画好中国画难得多，就是因为我们不但要很好的继承和把握我们自己的文化传统，同时还要深入系统的学习来自于油画的故乡那些本不属于我们的西方的文化，也是因为我们热爱油画并要画好油画，一定要这样去做。这就是我们所追求的在油画中体现的是一种中国式的意境和中国式的美，可不要像“中国式过马路”一样成为了被调侃的对象，那将是很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