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我国学院教学中的雕塑材料问题并不是关注的焦点，甚至也不是学习的基础性内容。人体在空间陈放和伫立的各个面，是雕塑要考虑的核心问题，甚至于可以说，这是雕塑的最基础的东西，然后学生便是靠这一套技能触类旁通，尝试各种新型的雕塑材料。

　　这便带来一个十分矛盾的问题，当经过学院训练的学生试图用他们的雕塑技能介入当代艺术文化问题之时，他们往往便会感到学院的造型技能突然失效了。于是，他们便会奋力去寻找新的材料来陈述自己的雕刻智慧。

　　这有两个原因：其一、我们传递的学院雕塑主要是“手工艺性的”，因为从人体造型的文化陈述能力及潜能上说，其潜在的空间是比较小的。其二、传统的造型方式自身的语言言说功能也已被发挥到非常细密的地步，因此往往会成为雕塑家表达观念和感受的障碍。

　　唐颂武便是众多的学院派里走出的雕塑家的个案之一。他有极好的“手工艺”技能，“活儿”做得极好，可他在履行作为雕塑家身份而不是做行活的角色之时，会让他的学院训练的技能失效，去寻找潜藏在材料里的雕塑意念，既沿袭着雕塑的固有内涵，又试图在不同的层面说出他的特殊的人生感受。于是，既定的雕塑程式便成了问题。

　　这可以从这样几个层面剖析：

　　第一、 怎样思考雕塑自身的问题?

　　其实任何造型艺术无不与艺术家的个人生命状态密切相关。但在传统的雕塑家那里，个人的审美触角和表现这种触角的技术合二为一，但现在我们只是使用这种技术应用于不同的对象，一旦走到这种技术所适应的边缘，技术的效用就出了问题。缘于此，唐颂武的这批钢水雕塑便是试图放弃他的学院雕塑技术的“过多干预”，首先把他的开发基点放置在这个由“无形”到“有形”的意念的挖掘中。

　　他选择钢渣，是看到钢渣的伤害性，是看到这种随意凝结成一体的材料的“废性”，更多的情况由此联系到现代生活的方方面面，无不与钢铁有关。钢铁几乎可以说是现代工业文明的筋骨。尤其是火红的钢水在流铸成各种钢材的过程中，这些溅出的钢渣会叙说什么?

　　这便是唐颂武所给予他的钢渣材料的“先验自性”，即材料自身蕴藏着这种意念潜能。

　　或者，换一种方式说，不是单纯地把观念，情绪强制性在任何一种材料上“雕塑”出来，而是通过对不同材料属性的认识、感受，开拓出与此相适应(或者可借用黑格尔的“理念”即生长在这种材料里的说法)的意念，以还原雕塑与材料的纯粹性的内在联系。

　　我想，这是唐颂武选择钢渣这种材料的动机。

　　第二，雕塑自身的“能指”与“所指”是内在的，不应该是外在的。

　　每一种造型方式都相适应一种文化形态。比如中国的寺庙塑像与古希腊的神话雕塑便适应于不同的文化观念。罗丹雕塑的人物肌肉可以说是主观的，但种种强化正是雕塑家所奉献给人类的审美佳馔。

　　我的看法是：作为雕塑的问题不是雕塑应不应该承载过多的内涵或者说社会内容，关键是否是内在于这种材料属性。借用符号学的术语，“能指”与“所指”是否是对应的。当然，从纯粹形式主义的角度说，“能指”愈“漂浮”，其“所指”便会有愈加广阔的空间。

　　唐颂武的创作目前还不是找符号，但很显然，他在找寓意，找陈述他的特殊生命感受的独特性的表述形式，不论是材料、造型、陈列以及创作过程。但他又欲求放弃先在地对材料的观念内涵的“给定”，而是以偶然的创作过程发掘出具有社会意味和人生旨意的内涵。但是十分有趣的是，他的一系列的随意造型和改制(即对钢渣洒在地上的形体不加以过多的“雕”和“塑”)，却表现了极大的趋同性。这便是：它们都有着类似植物生长的不可扼止的力量。所谓“能指”与“所指”的内在关系，便是这个意思。

　　当然，这仿佛有些古典符号学的套路。用巴尔特批评观来看，“能指”愈纯粹，其意义便愈纯粹。但我认为，不论多么纯粹的能指，只要它具有可解性，那么便一定会有相应的“所指”。只不过这个“所指”是宽泛的，多义的，具有极大延伸性。唐颂武的这几组作品便拥有这种特征。

　　第三，唐颂武作品的内涵呈现。

　　无独有偶，假如起点之时，唐颂武是为了消解既定的雕塑概念，寻找材料自身的属性所内含的“雕塑性”，那么到作品完成之时，的确是很“雕塑性”的。

　　他起初使用钢渣，然后通过中间开门，固定支架(如作品《错位3#、4#》)，显然他试图把他的造型和某种文化隐喻联系起来，或者在一个结构组合中找到钢渣的雕塑表述方式。到《伤害的记忆•述说》、《椅子的权力话语》、《生机•伪装的森林》，他把握住了钢渣的组合方式和某种言说的内涵。

　　不论是树状的造型，抑或还是植物状的造型，它们都有着一种扩张力，生机勃勃，不可扼止，在温暖的灯光下，会唤起观者的一种亲近感和触摸感。当你走近，便会发现这打光的刃口充分呈现了钢铁的损伤力量和功能。这里可见，唐颂武构思的巧妙之处：钢渣的形状依旧，但同样，钢的属性仍然潜蕴其中，在可能的条件下丝毫也不会减弱它的损伤功能。植物般的到处生长的钢的力量，真的如植物在荒土地上姿肆地蔓延着?

　　我们把这种钢铁植物般的蔓延的功能，交给我们的广大读者去进行价值判断。

作者：马钦忠